不知是这次非常经历改变了我还是家境不断好转改变了我，总之，我的变化表现在外表和观念两个重要方面：一是更加注重形象气质，二是更加看淡男女情爱。忠贞不渝、海枯石烂在我看来不过是一个过了时的神话。

     在我结婚的第十二个年头里，我遇到了我的初恋情人

――我一直错觉永远无法释怀的男同学林森。

     大专毕业后，我一次也没有见到过他。虽然我们班的大部分同学都分在本省，相互常有来往，连原来关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同学张成都经常过来看我，可是他从没有来过。而我们专业每三年都要组织一次同学聚会，我却又从没有参加过。不去的原因很单纯，完全是因为自尊，我在同学面前掩饰不了“被甩”的窘态。

然而这一次，我终于攒足了足够的勇气去参加同学聚会。之前的每一次聚会前张成都会给我打几次电话，说服我参加，最后给他的都是失望。但这一次，我爽快地答应了他。于是他开车来接我。他现在在邻城一个不错的事业单位当科长，似乎混得不错。

坐在车里他问我：“做好思想准备啦？”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张成是了解我的。因为他当时和林森是最好的哥们，我们的故事他都看在眼里。

之所以同意参加此次同学聚会客观原因就在于张成。上次我的亲属想进他们单位他出了不少力，而成功后却没有收取亲属任何好处，让我狠狠欠了他一笔人情。至于主观原因，就是我已经有信心站在林森以及所有同学的面前。

去之前精心打扮了一下。挽起长发，化了妆，穿上足够妖气的连衣裙，换上尖尖高跟鞋。这种突然的装扮让小光吃惊非小，他说从没发现老婆是这样漂亮的女人。于是我在想，这可能就是他喜欢的造型？

张成似乎也被我电了一下。从他那吃惊的眼神中不难看出，面前的女人比较有震憾力。

聚会是在省城一个比较高级的饭店里，二十多人的台面共两张，放在一同一个包间里。我们来得晚些，我觉得来晚的人会比较容易引起注意。当我一头扎在同学堆里时，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因为好些年没见，同学们似乎更对我充满了好奇。

“听说你老公发了？”“你越来越漂亮了！”“怎么总也不和我们联系啊？”我一面胡乱地回答着同学的提问，一面用眼神扫了一遍全场。没有林森！

有点儿失望，因为所有的准备都是为他，十多年后，我仍希望他给自己一个答案。

“林森，这里！”有同学在喊。

于是我心狂跳。当视线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我看见一个中年男人向我们走来。没错，是他，只是我不知道十二年的光阴会将一个人摧残到如此苍老程度，举手投足间都少了我所熟悉的那种叫做“神采”的东西，脸有些晦暗，身体明显发福。

他向我们这边走来，看到了我，我读不懂他眼神中的语言。和同学聊天，谈笑风生，还是原来的他，却不是让我心动的他。

我的心又恢复了平静，神情自若。听着他对自己这两年的介绍，就象听任何一个人的情况，有感慨却没有感动。十二年，他依然在我们学院工作，如果说细微的变化，就是刚刚荣升为教研组长。

呵，摆在我面前的就是省城人，省城的教师。

省城的教师终于约我出去走走，这不会让同学大跌眼镜。我们之间有太深的恩怨需要了结了。张成把我们拉到一间咖啡屋，然后又赶去歌厅和同学唱歌。

“听说你过得挺好。”他说。

挺好？我攒了十二年的勇气才和他见面，他竟然评价我过得挺好！

“嗯，还不错。”我这样轻声说。

“他对你还好吧？”他问我。

我知道他指的是老公。还好？那个出轨的“前科”不知道算不算不好。而现在，我至少又知道他的一个“后科”，只是我不愿再去调查、再去追究了。我的心态比较平和。

“好，他很疼我！”这算是实话吧，至少他心里还有这个家，有我和孩子。

我不想再谈论有关我的话题，我怕他发问，问一些心灵上的痛处。

“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我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个问题，这个困扰我十多年的问题。

“不用问了，我－不爱－她”。我听见他这样说，语调中似乎透着一丝伤感。

“你知道我家是农村的，回去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当初想留省城才做出这样的选择。她说能帮我留在学校里，所以我们就好上了。”

“嗯，你成功了，你确实得到了你想要的。”我平静的说，并且第一次对他的选择表示由衷的理解。他没有错，错的是社会。

“我知道伤了你，可是我这些年一直没忘你，刚才进门，我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你！”他把一只手搭在了我的手上，我能看到他眼中的真诚。

可是怎么办？我一点儿没有感动。我突然想到的是同事何姐所描述的情节：男人的一只手搭在了女人的手上！我轻轻地抽出了手，表情有点儿无奈。

“你在恨我，我知道。”他讪讪地说。

“没有，不恨了，永远都不会恨了。”我听见自己这样说。

     谈话的时间比想象中要短，张成也比较配合，半个小时后就过来接我。回来的路上，我很轻松，我在想，或者以后这样的聚会我会一直参加，因为不会再为被甩而难堪了。

与来时的路上恰恰相反，回去时张成多数时间沉默，而我却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谈论着同学们的变化。有三年共同生活经历的我们，十二年后走的竟然是全然不同的道路。上学时班内十多个版本气壮山河的言情大片如今大都悲壮地收场，我其实不算跌得很惨的。

“你对林森的感情似乎没有我想象的那样深。”张成边开车边对我说。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真走到一起结局又会好到哪去呢？”时间就是最好的良药，如今我的伤口已经愈合，没有爱也没有恨。

“是啊，还不如彼此怀念的好。”他似自然自语。

“怀念？”我扭过头去看他，笑着调侃：“这些年我想他的次数都没有想你的次数多哟？”

“真的？”他大笑，显然我的话成了一剂兴奋剂，让他重新活跃起来：“当初你跟他真不如跟我，我除了个头没他高、学习没他好，别的也不差啥。”他变得口无遮掩。

我知道这话纯属笑谈，因为当年他一直垂涎着下届的一个淑女美媚，而这个美媚也曾被他的痴情所打动，和他有了那么一段不太激昂的罗曼史，最后的结局似乎也是劳燕纷飞。

同学聚会回来后我突然发现自己嫁给小光这样一个男人并不算跌份，婚姻完整，家境小康，孩子聪明，附上这些注释的女人就应该知足。当年许多比我艳丽的女生如今都游走在婚姻的大墙外，即便自己没有不幸福不快乐的感觉，但在他人的脑海里似乎总影摄出生命不很完美的印象。

我和婆家的关系逐得到了改善。我已经知道钱的妙处并会巧妙的运用。经常性地展示自己的大度，经常性地给她们些恩惠，他们自然说你好。人——难道不势利？

女儿上了小学后就由婆婆照看，一方面是婆婆家离高师资小学近一些，另一方面，婆婆可能也想对珊珊幼儿时期关爱不足做一种补偿。

我的时间更加富足，有时间就和朋友逛街，美容，有时也会约几个人打麻将。我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融进这个小城里，成了小城中随处可见的最庸俗最市侩的女人，但是并不悲哀，因为这才是真实的生活。

小光依旧不很回来，偶尔半夜回来也是醉醺醺的。他最近一直吵着要个二胎，而我一点儿都没有这种想法，我不知道和个酒鬼生出来的孩子是个什么质量。而让他戒酒，目前没有这种可能。

张成时有来看我，其实从毕业后他就经常过来看我，估计是我们两个人所在的城市相对近一些的原因，而同学相处总比同事更近一些，心无隔阂。

 如果我的时间不是十分宽松，如果与小光之间再无矛盾，如果孩子在我的身边，如果…或者不会有接下来的故事，或者我不会象现在一样如坐针毡，欲罢不能。可是，生活啊，就是由许多偶然组成的必然。

那一天，小光晚十点多回来，回来后明显心事重重，但我没有过问。一方面觉得男人总有男人的思维，无需好奇；另一方面，我也不希望冒着成为男人出气筒的危险。我们默默地关了灯躺在床上，我神志清晰，他也没有入睡。

半个小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他急忙抓起，边按接听按钮边向客厅走去。我已经听出话筒那边女人的声音，直到他一直走到阳台。低声交谈了很长时间后，何小光走进来穿衣服。

我想即使再老实的女人在这时也会问上一句：“这么晚了你上哪？”

他以最简单的语言来表示不耐烦的情绪：“有事！”

“是谁找你？”我接着追问，他的不耐烦已经感染到了我的身上，我觉得问话的声音明显颤动。

他依然在穿自己的衣服，没有回答。

“到底谁找你？”我再次问，声音大了几十分贝，并跳下地拦住了门。

“不用你管。”他粗暴的说，并一把推开我，大踏步走出去，把我狂喊的声音无情地弹回到门里。

妻子只有在女人的问题上才会对老公如此敏感而没有理智，我的直觉中，他应该是为了一个女人出去，而半夜三更他们会做什么我简直不敢想象，小光对我的漠视再次勾起我几年前耻辱的回忆，我的自尊已受到严重的伤害。

我趴着窗户看着楼下何小光的车启动后义无返顾的远去，心象被撕裂了一样。疯狂的狮子般地在屋子里走了半小时之后，我拨打了张成的电话，我应幸他没有关机。在听到“喂”的声音后我大哭了起来，象受了伤的孩子一样委屈。是啊，在这座小城里，我不敢和任何人谈论我婚姻的困惑，怕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调剂。我也不敢把电话打回娘家，怕父母无端和有端的牵挂。除了张成，我突然发觉，我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依赖的人。

张成说他马上过来。我不知道张成是怎样和他的妻子进行的交待，也许会说是同学有急事需要帮助，也许会说是朋友找打麻将，反正我管不了许多，我已经憋闷到了快要爆炸的程度！

在我倍受煎熬的一个小时后，他终于把车子开到了我家楼下。

我只穿了件睡衣就坐到了他的车里。

我哭着把自己这些年憋在心里的悲凄全部抖给昔日的同学，包括小光家人那鄙夷的目光，包括小光不光彩的出轨，包括在这座小城里的孤单无助，泪哗哗地流着，收拢不住。

他抽了一张又一张的面巾纸给我仍挡不住泪流的速度。最后，他说：“你这傻丫头，怎么从来不跟我说你这些烦心事啊，我一直以为你过得春风得意呢。” 他开始为我试擦眼泪。

“我已经有了一次被甩的经历，老公又有外遇，真是过得太狼狈了！这些怎么说啊？”不是我虚荣，任何一个女人也不会愿意把这样的“家丑”扬出去，这绝对是对自己魅力的否定。可是扛到一定程度，难免情绪失控。

“乖，不许再哭了，看把眼睛都哭肿了。”张成柔声说，我从来没有听过他以这种语音这种语速与人说话，印象中数十年如一日的声音是那般宏亮豪放气吞山河的。而此时我却无暇去分辨他的音质，只想把心中捂了多年有些发霉的委屈全部晒出来。

我们就这样在车里坐了四个小时，到后来，我已经到了没有什么可讲的程度了，嗓子和眼睛都有些痛，倚在座位上的我身心疲惫。张成拉着我的手，什么也不说，只把掌心的温度传递给我，让我的血液不至于凝滞。他没有走的意思，我也不想让他离开，冷冷的夜我不敢面对一个人的孤独。

天边泛白了，小区已经有了一两个晨练的身影。他推醒了半睡的我，说“要不然，我们开车出去？”

  我的意识逐渐清晰，回想起晚上失控的情绪，颇觉得难堪。我抽回了放在他手里的手，使劲揉了揉发紧的脸，又拉了拉纷乱的发丝，勉强苦笑着摇了摇头：“你回去吧，今天还得上班呢，我没关系。

 “嗯”，他点了点头：“你今天别去单位了，上楼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

“知道了”。我抿了一下嘴唇，拉开了车门。

“还有，凡事不许钻牛角尖，想不开随时打电话，我24小时开机。”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家，屋里空荡荡的，没有温度。

草草地冲了个澡，趴在床上，我真的想睡去了。

何小光是在晚上回家的，如我一样疲备，回来后一句话没有说，径直趴在床上睡着了。

我能够闻到他身上一种区别于香水的特殊的香味，其实不是很浓烈，可却是一种的持久的馨香。但我已经没有把他拉起来论述的冲动，情绪恢复到正常状态后人就有些懒散，也有些害怕，怕婚姻之旅就在这风雨飘摇中停滞。

他一直在睡，直到又一轮太阳升到半空。我无心上班，也请了假在家，但却一直在忙碌。我莫名地为小光做了一桌可口的饭，又把换洗的衣服放在床边，只等他醒来。

中午，我能感觉他已经醒来，因为鼾声已无，翻身的动作则更加频繁，但是，他没有起床。

下午，他终于爬起来，默默地换内衣、吃饭，然后看电视。我们始终没有对一句话。

晚上，他接着睡。但似乎睡得不很踏实，直到又一天醒来我做好早饭后上班，他仍然没有起床。

然后，我在单位磨蹭了一整天，除了处理完工作，就是坐在那里发呆，我一遍又一遍地设想着，往好处想就是他如何给我交待，往坏处想就是如何向我宣判，这样，直到单位只剩我一个人，我才上街买了些他平时喜欢吃的菜回家。

没想到的是回家时小光已经把饭菜做好，这是多年来不曾有过的现象。虽然我们仍没有说一句话，但是屋里结冰的空气似乎已经开始融化，不再让人窒息。晚上，我们心照不宣地倚在床头，他开始态度老实地向我交待，我估计他内心也会觉得我是一个比较通情达理的人，通情达理的定义就是能够从容面对并真诚容忍自己的丈夫一次又一次的出轨行为。

交待的内容无外乎又一个良家妇女被诱骗的情节。打电话的是一个开花店的女人，他们之间有了些情感，两个月那女人怀了他的孩子，于是就和他说想与自己丈夫离婚和他生活，而他与她好只是觉得新奇刺激，从没想过要和她一起生活，因此不想离婚，于是他历尽千辛万苦陪女人在邻市的医院做了流产，女人说他坏说他狠，可无论说什么他也绝不能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因为他担负不起一个做父亲的责任。

     他象在说另一个人的故事。除了偶尔皱起的眉头能够证明他有了心理上的压力，受到了良心上的谴责，其余的，根本看不出一个杀死自己孩子的父亲的忏悔。末了他说：“总招惹上些麻烦女人，实在是不好意思。”

不知道他所谓的不好意思是指自己虚荣心上的不好意思，还是对我怀有抱歉心理的不好意思。他用“总”字来概括他的女人们，而“总”包含的数值我真不清楚，或者只能代表一种出现状况的频繁程度？

     我不知道何小光运用什么手段将一些女人“搞”到手，以他的相貌和气质还不足矣让女人们一见钟情。或者又是“关心”？原来关心一个人可以到达这种极致程度，那就是让她坠胎。

 “我都是快四十岁的人了”他挠挠头，“你放心，以后再不让你操心了。”

无论脖子上的摆设怎样拼命工作，我都不相信这话的真实性，可是，现在我似乎也有些麻木了。再与他争执下去又有什么好处？这样的男人，即然你不想同他离婚，就只能认！

认命也不能公开说认命，潜意识中还期望往好的方向发展。再一次屈辱后的结论就是继续维持虚荣的外表，且寻找做人平等的待遇，维持内心的相对平衡。

张成始终在关注我的生活。在那天之后的两天，我和何小光都处于情绪低糜期，张成至少能打过十个电话来，这种关切让我心生感动，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人在惦记你，真好！

小光又投入到他的事业之中，而且全神贯注。听说由于技术人员判断失误，这一次承包的山矿藏贫瘠，估计要大大损失一笔。

现在我才知道，我们生活得有些夸张，其实，我们不过是小小发了一点儿财，这种资产连宾利的四分之一都买不起，又怎能称上富有？之所以以为自己“有钱”，就是以前“太没见过钱”了！

 无论有钱还是没钱，我依然过着自己的生活。我总觉得如果不是过分虚荣，而又没有征服世界的野心，仅仅享受物质生活，女人的欲望还是容易满足的。

张成仍旧给我打电话，有很长一段时间是一天一次，例行公事般的，我不知道他给自己下了一个什么任务，总之，我已习惯这种波幅这种节奏的关注，且觉得理所当然。

然而突然几天，张成没有打电话给我。开始我含糊地认为他可能工作忙忘了，所以没有在意。但经过了三个夜晚悠长寂寞的思考之后，我有些心慌，以至于到了白天我依然在想要不要主动给他打电话问问他在做什么。

出事了？整天开车肇了事？工作失误受了处分？当种种不祥的预感折磨得我什么也做不下去的时候，我终于决定给他打电话。

拨电话的手指在空中无思维地舞动了很久，终于接通了。音乐乱七八糟的响了一会儿后，就变成了盲音，那边挂断了。

挂断了？对方不想对话？我的心有近半分钟的停跳时间。

好在半分钟后，对方的电话打了过来。

“喂”，我的声音有些颤抖和虚弱。

“怎么了？”那边问，是我熟悉的声音。

“没事，就是想问问你这几天做些什么。”

“哦，我岳母去逝了，我现在在殡仪馆，不方便说话，等回去我去看你。”

我的确听到了身边吵闹的声音，于是悄然挂断电话。他没有出事，还好好地活着。此时我才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张成只是我的一个同学，一个相处得不错的同学，他属于另一个家庭和另一个女人，他有自己的生活。

事情想得很明白了，但心情很低落，怏怏地不想去护肤、购物和打麻将。

又熬过了几天，张成打电话过来说要看我。我态度冷莫地对他说，要是忙就别过来了，毕竟是两个城市，一个小时的路程，不太方便。

他还是来了，坐到了我的办公室里。因为是下午，单位里没有几个人留守，同屋的张姐也已经回家。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屋子，我坐在阳光下审视着他。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做了几天孝顺的女婿，眼神中还真有些落莫。他对我说岳母突发的脑出血，在医院抢救了几天，最后还是撒手人寰。家里一点儿准备都没有，乱成了一片，两个女儿哭得死去活来，而他身为年龄最长的女婿，尽力地主持着局面。

无可厚非。我尽量调高自己的兴致，不让他看出自己的失落情绪。

“你要化悲痛为力量哟！”我笑着说。

“我有什么可悲痛的？不过说良心话，岳母对我真不错。”他叹了口气。

“你老婆怎么样？老人走得这么突然，估计要伤心一阵子了，这个时候需要你的安慰。”

“嗯，知道怎么做。”他直直地盯着地面，表情木讷。

我给他倒了杯热水，气雾弥漫在我们两人之间，仍驱不走屋内的清冷。沉默。我找不到什么话题来适应这种氛围，只能任凭时光在耳边嗖嗖滑过，阳光越拉越长，直至消失。

望着再次消失在视野内身影，我有些怅然。为什么在处理完丧事后急急地过来看我？为什么来了又一直默默无语？我不敢多想，象我这种年龄已经不适合想得太多。

之后的日子，电话那边的问候渐少，我觉得自己有点儿自作多情的感觉。我开始试着恢复原来的生活，并盘算着给小光再生个孩子。

小光还是戒不了酒，我已经不把这归结为自制力的原因，他最近事业做得不好，喝酒一是为了周旋各方面的关系，一是为了缓解精神上的压力。我们的生子计划只能一推再推。

在一个闷热的下午，林森在张成的陪同下过来看我。这相当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除了同学聚会，我们可能一生一世再不会有机会见面了。事实上，机会原来都是由人创造的。

因为事先没有准备，我穿着普通的低领连衣裙，头发因为热随意地揪在脑后，脸上几乎没有化妆。这可能是比较狼狈的装扮了，我对张成没有先打声招呼而懊恼。

林森说无聊，放暑假的日子在家里呆不住，所以随处走走。我们三个人在一起聊了一下午同学的近况，晚上我请他们一起吃饭。

我选择一个日本风格的酒馆。这里价格不菲，但情调不错。我们包了一个单间，有穿着和服的小姐给我们上了些生生的海鲜，还有清酒。

酒的味道很不错，以前和同事也曾品过清酒，只觉得酒精度数不算骇人，因此才点了这酒。

酒味香醇。我们一盅一盅地对饮着，情绪开始随着酒量飚升。对面的两个男人雄性特征鲜明，说话大声大气，笑起来声音爽朗。

借着灯光，我开始细细地打量着两个比较熟悉男人，还是林森好看些，皮肤比较白，脸瘦的有型，眼镜戴得也斯文，只是额头上有几条看着很明显的抬头纹。张成这么多年来一直还是这样黑，既不让他种地又不让他盖楼，可就和农民还有建筑工人同一种肤色，脸有点儿长，眉毛太重，总之不是很和霭很有亲合力的那种相貌。

我们终于掀起了学生时代的记忆，包括我为林森织毛衣，为他买生日蛋糕。林森就当着张成的面向我道歉，说有生以来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我。说着说着他就哭了，说我是世界上最善良最文静最痴情的女人，没能娶我是他一生最大的失误。林森唠唠叨叨地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他的话，我想他可能是真的醉了。

而这时，我听见张成说：“林森，这么好的女人你都辜负，你真不是个男人！”

“我不是男人？”林森瞪着张成：“你懂什么是生活的艰辛？你家里条件好，父母有能耐，早早给你铺出了一条光明大道，我呢？我谁也指不上，只能靠自己，这种痛苦谁知道？”

沉默，三个人都不再做声，无声代替了原本的热烈。两个男人象被使了定身法，表情木讷。而我，内心却千般思绪万般感慨。是啊，林森面对生活十分无奈，可是，无奈在入学之初就存在，即如此，为何还要招惹少不更事的我？为何在我面前扮演了一个为爱忠贞不渝的情圣？最终，他义无返顾地选择了优势的生活，而我在整理了好久后仍走不出自卑的窘境。心底那美丽纯洁的校园恋情竟是以这样一种低卑、庸俗的方式勿勿谢幕，除了吝惜人生中最宝贵的三年青春，我已无话可说。

“算了，都过去了，换个话题吧。”张成试图缓解气氛。“不！谁说都过去了？谁说都过去了？”林森的目光直

对了张成，气势有些咄咄逼人。“告诉你，没有过去，我不甘心，我不了我们过去的美好时光啊！”林森明显冲动，他伸出大手再次握住了我的手，表情痛苦的低喊着。

说实话，我很烦感，这种烦感已经不参杂一丝怨恨的成份，只是觉得面前的男人很低贱很柔弱，已经到了需要怜悯的程度。我试图抽回我的手，但是看来那边的意志更坚定些，我的手指被捏得发痛，我皱紧了眉头。

“放开他！”这发自突然的声音把我和林森都钉在那里。五秒钟后当我们都回过神，才惊觉这声音来自张成，浑厚有力！

“放开他！”没错，是张成。他表情严肃、目光坚定，我和林森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不知道他下一步想做什么。   

“从十几年前开始这个女人就不属于你了。”张成冷冷地对林森说。

“属不属于我和你没关系，你别参和。”林森有些恼火。

“你已经伤她一次了，难道还想再伤她一次？”张成的脸似乎更加阴郁。

“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这样说话？你了解我们多少？你知道她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林森的情绪激动，我终于看到小白脸已经泛出红晕，而这红晕并非源于酒。

“意味着什么？”张成冷笑着看他。

“幸——福！”林森一定觉得这两个字是超重量级的，因此，拉长了两个字的间距，咬字清晰。

“幸福？”张成挑了挑眉头，“没错。她是会给人幸福，但是，你不配拥有！”

“张成！”林森嘶声大喊，他已经站了起来伸手去抓张成的衣领，张成则捏住了他的手腕。

天！简直快晕过去了！

面对两个剑拔弩张的男人，我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勉强用胳膊撑着头，我听见自己说：“你们要是有力气就到外面去打吧，别把小日本的东西损坏了。”

估计平时两个人都不是打架的行家，在没有我扇风点火的情况下也偃旗息鼓了。这次较量没分出赢家，两个人都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一付霜打的模样。张成点了支香烟，开始向自己的肺活量发起一次又一次挑战；林森依然在喝清酒，只是不再邀约我或者是张成一同清杯。外面过道里一支挺熟却又想不起名子的日本曲子终于挤进了包间，在我们的头顶盘旋、降落，压得人脑子胀胀的。

日本料理的开局不错，结局惨了点儿。当我们走出酒馆，抬头看到天空、月亮、繁星，又呼吸到了氧含量丰富的优质空气，我才觉得自己总算没有交待在倭寇的饭店里，也算是劫后余生。

此时我已没有兴致做任何事情，只想回到家里躺在床上，把脑子中的千丝万缕都抽出来，捋一捋，摆一摆，免得纠结在一起闹得头痛。

陪林森来访的第二天，张成又过来看我，这让我感到非常意外，以至于有点儿心跳。然而，坐在张姐坐位上的他先是表情怪异的笑笑，然后便默不作声。在我的追问下他便说到我们这里来办点儿事，顺便过来看我，稍后便走。

稍后很久似乎仍没有走的意思。于是，我们一起打发午后的温暖时光，任凭阳光爬上了前额，脸颊，在彼此的身上镀上金边。我突然觉得这个时候的张成腼腆得可爱，坐在那里，似笑非笑，欲言又止，屋内的空气突然变得有了色彩。

隐隐地，倍受压抑的细胞有了一丝紧张和兴奋，面对昔日的老同学，愚拙的头脑此时异常活跃，难得人类还在思维上拥有隐私权，因此我可以在内心想入非非时表面仍保持端庄和安静，当然也会为这种不着边际的痴想偶尔脸红。

夕阳一溜烟地滚下了山，只留下一条桔红色的长尾巴。扫描了地面瓷砖上张成扔下的一堆烟蒂，我才晓得不聊天只这样静坐时间也会以超音速方式滑过。

张成在后来一直直视着我，眼睛眯成了两条缝，抿了抿嘴唇他说：“我昨天和林森打起来了，我把那小子削了。”

“为什么？”我的嘴夸张成了“O”字，我以为他会以深情一点的方式打开保持了三个多小时的沉默局面，没想到他一张嘴竟然吐出这样一个骇人的消息。

“因为你！”回答得简洁干脆。

“我？”我心狂跳。

“你！”他再次强调。“林森说他这么多年还在乎着你，不能忘你。这小子来我就知道没安好心。”他低声嘟囔着。

“然后呢？”我追问着，更关心别的什么。

“然后我说——”他停了停，眼睛开始死死地盯住我，表情严肃，“然后我说我迷上你了！”

“天！”此时此刻，我的电闪雷鸣终于来了，或者这些天以来我一直等待一直渴望的就是这样一句话，虽然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尴尬，却又如此幸福。工作多年之后还能和大学同学扯上男女爱慕之情应该是一件很落俗的事，可是怎么办？电流就在一次次过来看我的感激中、一次次电话问候的幸福中产生了，我以为这样一种暧昧可以在彼此的熟稔中掩盖一生，可是今天，他终于还是冲破心灵的阻力向我坦白了。

血液一下子涌上头顶，脸上发烫，我猜红晕已经爬上了我的双颊。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样表现了。很想回忆一下电视剧里女主人公面对男主人公表白时的反应，可是脑子象浆糊一样粘在一起没有思维。

三分钟的静默！

“你，嘿，怎么想的，不会笑话我吧？”他这样说，没有看我，上唇紧咬着下唇，明显的局促不安。

我依然没有说话，但我的脚已经引领着我走到他的面前，直到我能清楚地听到对面的人粗重的呼吸。我弯下了腰用嘴唇轻轻地触了触他的脸，同样的滚烫。我承认好久以前我就有这样一种冲动，想摸一摸他嘴边青涩的胡茬，想拉一拉他鬓角硬铮铮的耳朵。

他则一把把我拉在了他的怀里……

或许是我的太需求这激情了，此时何小光的矿山是否赚钱、林森被挨揍的伤情是否严重都不在我的思维范围之内了，我只想感受这迟来的爱意，只想体会一个小女人应该得到的浪漫和温存。

相拥良久，感受着汗衫内的体温，倾听着亢奋的心音，我心甜蜜。夜幕很快笼罩了整个小屋，昏暗中，我们五指相扣，传递着爱的温度。他什么时候开始在意我的？上学时？参加工作？结婚后？或者是同学聚会后？我很想问这个问题，还有接下来的一系列问题。但是最终我说：“天晚了，我们各自回家吧。”

我放开了他的大手，有些不舍。他再次把我拥入怀里，我能感受到来自他臂弯的更大的能量，我们的呼吸都有些不畅。他亲了我的前额，之前，我们曾体会我人生中最彻骨的亲吻， 缠绵而温情。

放开我，他说：“这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一个下午。”他的话让我也沐浴在了幸福之中。

出了门等于从与世隔绝的办公室回到冷酷的现实中。我突然有点儿心虚，刚刚在办公室里与张成毫无顾忌的亲昵应该没有被哪个讨厌的家伙捕捉在眼里吧？张成似乎也有些不自在，对我裂了裂嘴，又眨了眨眼。

他用车把我送回家。在平时通常是直接送到楼道门口，今天，在小区门前，我便让他停了车，自己走回家。

好在小光没有回来，否则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一无所知的他。如果说曾经有过的一夜情也算是种背叛行为，那么那一次背叛还仅限于形式，而这一次虽然形式上没有完全背叛，但我觉得内心的背叛更加恶劣，且后患无穷。

 我先是给小光打了个电话，问他回不回家吃饭。他说不回，这正合我意，此时的我已无心做饭。照了好半天的镜子，发现镜中的女人其实也很妩媚，眼睛还算水灵，嘴巴还算性感，皮肤还算细腻。

躺回到床上，满脑子张成的影子，他的唇、他的脸、他的手，还有他的臂弯。他现在是否已经到家了？他是否也在想我呢？

接下来的生活完全不一样了！

青春的血液再次在周身沸腾，撞击着每一个贴有“活跃”标志的细胞。我很奇怪，为什么上学他对我没有任何引力，而参加工作后我却不由自主地走进了他的磁场？难道条件相当的男女常常接触，感情就会随着时间的积累而自然产生？可为什么我和单位的一些男同事也常见面却丝毫没有杂念？只能说我是一个不算轻浮却又经受不住诱惑的女人？

我几乎耗尽工作时间和精力与张成通短信，打情骂俏，你情我意。晚上回家则宁愿把行动和思想分离开来，把前者留给婚姻，把后者留给我牵挂的人。

这段情感糊里糊涂涌来了，我才更知道平淡的生命中竟会有如此的新奇和美好。期盼、回味、思念是我思维的全部。我所清楚的就是张成对我好，珍惜我，我和他相处异常开心。

我仍然努力保持着原来的生活规律。周一到周四下班后就回家，做饭、收拾屋子。周五晚上把孩子接回来，周日晚上再送回去。只是，无论我走到哪，他都会一直追随着我，在我的意念中送出微笑或是拥抱。

我想张成那边可能和我是一样的温度，或者又发烧了几度。每天上午，几乎都是他先发来问候的信息，称呼也从名字变成了“亲亲”、“小可爱”之类的。在以前看到这样的称谓我会觉得相当肉麻恶心，不可理喻，而今却变成了满心甜蜜。

他开始更频繁的来看我，有时给我带来一些小饰品或是小摆设，态度就象在哄一个小女生。我时常在猜磨，张成以前是否真正的爱过。上学时听过一句半句关于他暗恋下届某某女生的传言，可还没有波澜壮阔就风平浪静了。他曾和我说过他和妻子是同事，因为都找不着恋爱的对象而成了大龄，最后两个人凑合到一起就结婚了，婚后生活比较平淡。无论怎么说，我能感受到他对我们情感的珍惜。他说他没想到我会这样主动大胆地给他回应，他以为对我的牵挂不过是一厢情愿的事罢了，而我却给了他明确的答复，他在意外中狂喜。

  而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那样主动地接受他的表白，其实我应该想到拒绝，可是面对他伸过来的手，我不但没有打落，而且更加用力地握紧，放在胸前。从那天开始，他的手和他的人就都装在我的心里。我不再在工作时间约同事出去打麻将，也不再把下午时间浪费在家务上，而是准时准点地坚守在岗位上。我怕他突然过来找不到我。我们不过是在办公室里坐一坐，并且坐得都挺规矩，他偶尔会在确定绝对安全时偷着快速地亲一下我的脸颊。我一直担心如果他提出近一步的要求我会不会答应他，这是一个矛盾的事情，我有一点儿渴望，也有一点儿忧虑。还好，他始终没有提出来，我比较喜欢目前的状态。

老公似乎又在琢磨着寻找新的矿源。以前我都不太关心他和他的事业，现在心里有了张成，就更不注意他的事业走向了，我始终相信他能行，因为他是不会甘心失败的。作为女人，我觉得有份工作可以散心，而手里的钱又够花，这样就行了。有时看着一些女人为了事业时刻紧绷着神经批发了青春去奋斗真不让人理解。我不想当女强人，所以没有过多的野心。

张成有一天突然告诉我他可能要去西欧，时间是半个月。这对我来说实在不算是个好消息，依依不舍之余我的心几乎丢在了大洋彼岸。时间和精力一下子都宽松了，不必再等待早晨问候的短信了，不必再等待话筒那边粗重的呼吸音了，不必再等待午后随时可能出现的身影了。我约同事打麻将，可是总是输，输的不是钱，是心情。在那几天，我开始喜欢上了许巍的歌曲，夜晚常常听着那有些嘶哑的声音发呆。我为自己担心，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竟然象少女一样害起了相思，实在是一件荒唐的事情，可是这种相思却象咖啡一样，有些苦涩，却又香浓得让人欲罢不能。

我承认目前的我是个弱智，因为我的思维已经禁固起来了。我先是把单位的一个报表数据弄错，被领导当面指出，虽然没有过分批评，但表情庄严，表现出的是类似国家机器的嘴脸。在家里，老公让找件汗衫，我扔给了他后被退了回来，因为现在还只是四月，而我仍给他的却是短袖衫。做菜忘记了放盐，偶尔回家的女儿都直摇头，说妈妈做菜退步了。晕！十五天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张成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终于数过了那半个月难奈的日子，张成给我发来信息：“已安全到家，勿念！”勿念、勿念，估计全世界的人全没法比拟我对他的挂念程度，我的鼻子酸酸的，眼泪涌出了眼眶，自觉得从心底感到委屈。

第二天上午，他给我打来电话，说下午要过来看我，我全身的细胞都在欢呼。我重新打扮了一番，特意到理发店做了头发，又化了淡妆，直到认为镜子里的女人已经神采奕奕。

十点，我开始兴奋；十一点，我有点儿紧张；十二点我在等待；下午一点，他打电话说往这里来了，我有点儿生气，嫌他走得太晚；二点，他打电话说不想到我单位来，想约我在外边见，我愣了一下就同意了。

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