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人老林头    {小说}

   老林头又喝多了。

  象每次喝多了那样，老林头又摇摇晃晃地来到了我的小书店。他用被酒精烧得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嘴里散发出浓重的酒气呛得我不由得暗暗皱眉。老林头颤巍巍地挥动着青筋毕露瘦如枯柴的胳膊，又对我说起了那套不知说过多少遍的话：“我还要写，写一部长篇小说，写他上百万字郑晓凡是我的朋友，他送给我一本他写的书《远去的岁月》，他、他是省里的大作家，我们在一起喝过酒、、、真的，一起喝过酒.

说到这，老林头那红红的眼睛便隐约闪出一丝得意自豪的光彩来，让人想到了阿Q在向人 炫耀祖先阔过时的洋洋自得。我刚想对他说点什么，隔壁小酒馆的老板娘边用脏兮兮的围裙揩着手边跑了进来，对着老林头高喉大嗓地嚷了起来：“哎呀，我说老林头，你怎么又跑这来白话上了呀，还不快回去喝酒！告诉你， 这回你可得给现钱，要不你可别指望在我这再喝一口酒！”老林头在酒精作用下对往日辉煌追忆的兴奋劲被老板娘的这几句话搅得荡然无存了。他醉意朦胧的眼睛流露出一点讨好的神情，拍了拍衣袋说：“什么话，我老林头会欠你酒钱?我这就回去喝,喝,"说着,老林头朝我摆摆手,踉踉跄跄地走了

  目送老林头离去的身影，一种莫名惆怅的情绪悄悄在我的心中扩散开来，是为老林头沦为酒人而惋惜？是为了生活的沉重与无奈？我说不出。

   我和老林头也算是相识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前的老林头人在中年，长的一表人才，在一家工厂的宣传部当宣传干事。他文思敏捷，写的一手好文章，还经常在报刊上发表些诗歌散文什么的。那时的人们还很崇尚精神方面的东西，所以能发表文章的老林在人们的心中是不被小看的。虽然老林有贪杯的小毛病，不时闹点小笑话，可人们还是为他的才华而原谅了他。我那时刚刚开始爱好写作，偷偷邮给报社的几篇稿子都被退了回来。所以我对老林敬佩服得五体投地，能借开会的机会和老林说几句话，向他请教请教写作方面的问题，真是感到莫大的荣幸。记得有一回，我到宣传部送稿子，看到老林正在喜形于色地翻看一本新书。看到了我，他有些得意地将书递给了我“看看吧，这是郑晓凡新出的书，他送给我的。”我接过书一看，是一本不太厚，但装潢很精美的书，书名是《远去的岁月》我知道郑晓凡是市里的知名作家。老林怕我将书弄脏了似的把书小心地拿了回去。踌躇满志地对我说：“郑晓凡和我是朋友，上次在文联开会，我还与他一起喝了酒呢！我将来也要写一本书，写他上百万字！”说到这，老林的眼睛里燃烧起自信的光。看着老林自信的眼神，我顿时感到了自己的渺小，我相信老林一定会写出这百万字的书来。

   老林头有一个姓胡的朋友。此人白白净净的脸上闪着双狡黠的小眼睛，他颇有些小聪明，也不时写点诗歌什么的，他是从外地调来，住在厂里的职工宿舍。此人的一个爱好就是帮那些涉世不深又做着文学梦的女孩子进行文学辅导，而且是常常辅导到深夜，气的宿舍管理员骂他是色鬼。当没有女孩子需要他辅导时，他就到老林头家来和老林头喝酒。喝到高兴处，俩人便云山雾罩地对着吹。一来二去，这位姓胡的吹动了老林头媳妇的芳心，两人做出了红杏出墙的事，那媳妇索性与老林离了婚，与姓胡的过日子去了。

  打这以后，老林头精神一蹶不振，整天就是借酒浇愁。他白天喝，晚上喝，整天酒气冲天，醉意盎然。有一次，竟然把党委书记急着要用的讲话稿耽误了，气得书记大发雷霆：“这样贪误事的人怎么能留在党的宣传门部！”就这一句话，老林头被调出宣传部，到食堂蒸馒头去了。

  这以后，我很少能见到老林头了。

  去年我在一家小酒馆旁经营起个小书店。没想到我又经常能看到老林头了。我真惊讶岁月对人的改变。这时的老林头过去的风采全然无存，已经是个干干瘪瘪的老头子了。他的眼神总是直勾勾的，满是皱纹有脸上总是带着贪酒人特有的红晕，皱巴巴的衣服上也总是粘着泥土，象是永远也不洗。他总是推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老林头在酒馆里一呆就是一天，离去时准是步履蹒跚，左摇右晃。人们似已经忘记了他的名字，都叫他酒人老林头。老林头还记得我。每当他酒喝多了的时候，就晃晃悠悠地来到我这里，向我说起不知重复过多少遍的话：“我还要写，写一部长篇小说，写他上百万字郑晓凡是我的朋友，他送我一本他写的书，

《远去的岁月》，他现在是省里的大作家，我们在一起喝过酒，真的，在一起喝过酒、、、、”每到这时，老林头的眼里便闪出一种异样的光彩，那是残存的一丝丝自得，憧憬，无奈、、、、、、而我每次听他说这些话，看到他这样的眼神，心中便涌起莫名的悲凉。

  一晃几个月过去了。一天我忽然想起怎么这些天好象没有看到老林头了呢？少了他摇晃的身影，少了他的那些酒话，生活中也仿佛少了点内容。我便去问小酒馆的老板娘。老板娘边用脏兮兮有围裙揩着手，边用她特有的大嗓门对我说：“哎呀呀，你还不知道啊，老林头彻底成废物了！”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那天老林头在我这喝到半夜，骑车回去时，摔在一堆石头上，摔成植物人啦。这个死老林头，还欠我不少酒钱呢，可把我坑苦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情不自禁重重地叹了口气，心里象是被满满地塞进了什么东西。老林头终于从酒精的麻醉中彻底解脱出来了，而又是以这样的方式解脱的。那唯一的一点能给他安慰的追忆和梦想也从他的记忆中消失干净了。这是幸事还悲哀？有的人在生活的压力下，为什么会这样不堪一击？

  我向远处望去，眼前的路弯弯曲曲地延伸着，象是在画着一个大大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