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片落叶

文/听雨

咫尺见方的井台是这个村庄的中心，许多小小；窄窄的小巷如同蜘蛛网般的蔓延开去。纵横交错又相互勾结，无论你站在哪个巷子里，叭叭的脚步声总能牵引你又回到这小小的井台。井台正南面有坐小小的四合院，院门脚上有一棵皂荚树。不过是冬天了，今年的冬天风特别的大。从来没有过的大，连皂荚树的叶子也只剩下了几片儿，孤零零的与寒风抗衡。左边厢房边有一棵桃树，同样是孤零零的枝十分凄清的模样；右边厢房边是棵柿子树，早已没有叶子，所幸还挂着几颗袖珍灯笼般红丹丹的柿子，越发的孤单，摇摆着。林阿男站在院门的中央，举目望着那几片即将随风逝去的叶子。眼睛里流露出极端的恐惧，走出去几步，林阿男翻开画夹再次画起那最后的落叶。他是画漫画的，素描是拿手绝活。可是面对这几片叶子，他无技可施，不满意的原因只有一个——他无法让即将死亡的落叶在他的画笔下‘活‘起来。生命这东西一旦消失，再高超的笔也无法恢复。

不远处那跛脚的王三又再叫卖‘馒头，烧饼，菜包子’，王三的叫卖是这个村庄的钟点，黄昏了。四和院里死一般的寂静，春天的时候那一树桃花，和门前的皂荚。红是粉色的红，绿是嫩黄色的绿。海盗在门内汪汪的叫，摇动尾巴，远远的就会去迎接从工地上回家的林阿男。

林阿男很少回来，清明的时候却例外。每年清明他都要回来给祖先们上坟，磕头，烧纸钱。尽管他很清楚，拜祭的人里面没有一个和他有血缘关系。四年前林阿男被撵出四合院之后，也曾在清明的时候回来过，匆忙的烧了把纸钱，偷偷的磕几个头，转身就走了。

今年他例外在冬天回来。

王三的叫卖声远了，井台上的女人们，乒乓的洗刷锅碗瓢盆。傻咧咧的笑着闹着，互相询问：今天你家吃啥？黄弯婶神秘兮兮弩着嘴巴说：“那个畜生又在画”。“真是个畜生！没良心的畜生”余下的女人们鄙夷的说

“他爹要死了，在医院里。全家人都去了医院，惟有他整天的痴愣愣的画”。

“就是，早不回来，晚不回来，这个时候回来。我看八成是为了老林家那点遗产吧？”“屁遗产！老林家除了一个空架子，只剩下债务了。去年借我家的一千块还没还上呢！”

“哎！谁让他摊上了那个病。那是有钱人得的病儿，一个土庄稼腿子，得不起的。而且还没个孝顺的儿，也够可怜的了”

“说了也奇怪，明明是阿男的姐姐小萍上了艺术学校。可是小萍跟一个离婚的男人私奔了，也没见过小萍画过什么。倒是这畜生，天天的画。”

“谁能说的清呢，这家人造孽太深吧”

炊烟四起在茫茫的村庄上空，隔壁传来毛婆子喂猪的蟋唆声。林阿男脱下衣服，小心翼翼，及其吃力的用唯一的胳膊把衣服盖在皂荚树上。仿佛海盗回来了，靠在他的腿上。很久很久前的一天，林阿男拖者疲惫的身体从工地上回来。海盗摇摇摆摆的靠近他，当他低下头的时候，海盗也在看着他。眼睛里是一旺浑浊的泪，海盗的身体在他的腿上颤抖。“别死，求求你别死。”当时他确实这样的叫喊着，可惜最后海盗还是死在他的怀里，眼睛上的泪没有干。这样的泪水，林阿男见过三次，一次是海盗。还有一次是在他六岁，大队上那条无法分配的母牛分娩的时候，正好轮到他家值班。母牛难产，小牛犊生下来就是死的。母牛回头舔小牛犊身上的血水，眼睛里同样是一旺浑浊的泪。第三次是他十二岁那年，为了保护邻居家的女孩不受惊吓，他一块红砖上去，砸在了巷子深处老鼠的脊背上，当他举起第二块砖头的时候，他看见老鼠那小小的眼睛里同样有一旺浑浊的泪。人类的眼泪与动物的不同，人类随时随事可以哭，与悲喜无关。动物的眼泪只在生死的那一刹，迷离而浑浊。

夜深了，窗外的柿子啪的一声掉了下来，烂了。那一声划破了冷静的夜，林阿男赶紧跑到皂荚树下。揭开衣服，那最后的落叶还是没有敌过夜里的寒风，隔着衣服掉落了下来。拾起那片落叶，捂着断臂。林阿男眼里有一汪浑浊的东西在月光下闪烁，那年他爹打折了他的臂膀后曾经豪迈的说过：门前皂荚树上的落叶全部落完，我才会死。

2006/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