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绿江村

　　是厌倦了都市的喧嚣，还是迷恋你“北方的香格里拉”的称谓，我不知道，但我却风雨兼程地奔你来了。

　　车一下高速驶入山的腹地，那一片片一层层一团团的绿便裹夹着湿漉漉的水汽迎面扑来。吸一口带着清馨透着凉爽掺着甜味的空气，顿感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被它浸润着荡涤着通透着，忘记了这盛夏的时节，忘记了烦心的琐事，忘记了自己身在红尘……

　　如果说一路的青山叠嶂绿水潺湲让我们赏心悦目的话，那山间飞腾的云雾带给我们的便是惊心动魄的震撼了。真的，从没见过这么低的云，低得我们只要打开车窗就触手可及；从没见过这么灵动的雾，灵动得眼花缭乱，异彩纷呈。车在油绸般的公路上疾驰着，路两边的山峰像一群充满活力的小伙子在车的前后奔跑着跳跃着追逐着。而他们头上身上的云雾则把他们迥然各异的性格演绎得淋漓尽致。不信，你看那座巍然屹立的高峰，他像一位盛气凌人的王者，把群山压在腰间，把祥云踩在脚下；再看那两山夹着的小丘，他似一个怒火中烧的毛头小子，一头蒸腾的黑雾，让你知道什么是怒发冲冠，什么是七窍生烟；而更多的浓云薄雾，则更像他们身着的或新或旧或洁或脏的长衫和腰间的丝绦，他们衣冠不整牵丝掠带你争我抢地狂奔着。

    是什么能让他们如此奋不顾身地追随呢？我的思绪在公路两侧的崇山峻岭间逡巡，直到汽车沿X615泡浑线驶过门坎哨，越过弘湖，她的芳容豁然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才明白才理解这群小伙子何以如此痴迷如此执著如此拚命：她，实在是太美了！

    她从遥远的北方龙岗山的森林里走来，几千年前，那里的人们称她为盐难水；是通化佟姓知县霸占了她，百姓不得不叫她佟家江；后来，为害一方的佟家二少被扣压在江底，他们却又变成两只孽龟将她搅脏搅浑，从此，冰清玉洁的盐难水就被唤作浑江了……她挣扎着哭喊着奔逃着，她历经坎坷，阅尽沧桑，蘸满苦难，寻觅几千年；她跌跌撞撞，披星戴月，栉风沐雨，流淌近千里。终于，她走进这一世纪，走进这一腹地。在这里，她洗净征尘，浣衣晾袂，对镱梳妆……在这里，她终于摆脱了佟家兄弟的纠缠，摆脱了困扰近千年的浑江的称谓；她历尽艰辛，终于把自己涅槃成一弘清泉，静静地、净净地湾在这里，寻觅着、观望着，她是看见了前面苦苦等候的母亲么？否则为什么在这里停下了疾驰的脚步？！她是想向母亲诉说千年的苦难么？否则为什么美丽得如此忧伤？……

    鸭绿江，这位思念太久的母亲，一但把女儿拥进自己的怀抱，便一下子变得宽阔明媚起来，那无限的深情令所有游人感动。不信，你摊开地图，看融入浑江后的鸭绿江，是何等的大气磅礴，何等的摇曳多姿！而我们的目的地绿江村，则如她早为女儿备下的头饰，被她时时摩挲着呵护着一尘不染地珍藏在她的怀抱里。

　　不信，你抬头看看那三面环水的山村，她真的就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美玉在缭绕的云翳包裹之中。也许是刚刚下过雨的缘故吧，那深深浅浅浓浓淡淡的绿透过裹夹她的白纱闪着宝石的光芒，神秘莫测的是远山的灰绿，厚重温润的是近树的深绿，耀眼怡人的是草的嫩绿……还有青砖灰瓦的民居，山间穿行的小路，路边金黄的野花，她们隐现飘浮在山村里，是碧玉的微瑕么？！

    而当我们走近大山，立刻被山上那一颗颗一丛丛一片片的栗子树吸引住了。从没见过这么多的栗子树，从没见过这么壮硕的栗子树。如果大山是一张画布，那这位画家一定是被山下的秀水醉倒了，否则他怎么把所有的油彩都搅成绿色还来不及调匀就倾倒在山上？那山也困为有了栗子树，才有了凸，有了凹，有了丰富的质感。那一片片泛着油光的叶片，密密地交织在同样稠密的枝干上，慵懒地承接着风的轻拂，雨的涤荡，雾的抚摸。而一朵朵白色的毛茸茸的栗子花趴在肥厚的叶片上，似一双双婴儿的小手，安祥地接受母亲的爱抚，不绚烂，不张扬，可她那浓浓的重重的香气却不知不觉地从手指间倾泄出来，弥漫了整个山谷。别说这树间一朵朵的洁白削减了碧玉的成色，她不是盐难水的母亲精心采撷来镶嵌头饰的珍珠么！

    自从我们的脚步一踏上这块土地，心就一刻也没有平静过。我们被乱云浓雾搅得热血沸腾，被一江秀水荡得浮想联翩，被满山青翠湿得泪眼盈盈……然而，当我们来到江边，去观看那母女相拥后的江水，心，却一下子被掏空了，你再也找不到恰当的语言来描述她，只感觉沸腾的血蒸发了，联翩的思绪麻木了，只剩下一具没有知觉的驱壳和一双没来得及散尽泪光的双眼伫立在那里，久久回不过神来。此刻，我们无需抬头看天，也无需眺望远水，因为蓝天白云青山绿树就装在一碧清水中，连一只凌空的苍鹭也没有被忽略，清晰地闪现在我们眼前。江心一条Ｓ形的小岛上开满了淡黄的油菜花，那该是盐难水扑到母亲怀里时飘落的腰带吧？这还是那条我们在边城见到的日夜奔流的鸭绿江么？在这里她怎么就裹足不前了呢？是什么让她的胸怀如此宽广？是什么让她的心境如此平静？我们终于经不住那么多问题的困扰和诱惑，一支木橹点破了她宁静的波心，舟行水间，荡起一环环涟漪，只有涟漪尽处，我们才分得清江岸与倒影的界线，那水清得让你感受不到她的存在。一位户外的小伙子干脆纵身跃入江中，他时而俯视江底，奋力击水，时而仰身江面，任由漂浮。明镜般的水面在他身后漾起三角型的皱褶。我环顾岸边的青山，猜想他们也许正为我们这些莽撞的入侵者而怒火万丈呢吧！

　　终于不忍叨扰太久，我们又回到了岸边。徜徉在碧绿的草地上，看山坳里升起的缕缕炊烟，听山村里传来的几声鸡鸣犬吠，身边一群牛儿悠闲地吃草，远处一群户外的旅友在准备晚餐，十几顶五颜六色的帐篷，如一朵朵鲜花盛开在嫩绿的草地上……

　　我们的目光被江边的两个中年男子吸引了。一台只有两个座位的跃野吉普停在江边；一顶硕大的帐蓬扎在车旁，防潮垫、睡袋、照明风灯等装备整齐地摆放在里边；在帐篷和车中间，是一个带着四个凳子的折叠式木制餐桌，微型气炉上一锅红烧肉炖芸豆正冒着腾腾热气，几根黄瓜、一把带着水珠的小白菜干干净净地码在桌上的纸盘里，还一瓶大酱，几听啤酒，两套户外专用餐具。两位主人一个手持海杆倚坐在折叠椅里江边垂钓，一个站在粗壮的三角架前，眼睛望着上面硕大的长焦镜头。我们情不自禁地凑过去，男人看我们一眼，没有说话，便为我们一张张翻看镜头里的作品：一只苍鹰在云海里翱翔，我们可以看见它闪着光泽的羽毛；江对面小船上两个朝鲜族兄弟在撒网，我们看得见白网细细的经络；还有远处江心岛上我们欢呼跳跃的身影，都收纳在他眼前的方寸天地之中。看着他平静得如江水一样的表情，让人不由得想到：能拥有这种实力的男人决非等闲之辈，他们要在时代的大潮中经历怎样的搏杀才有今天的成就！？是什么能让他们跳出滚滚红尘放弃功成名就的荣光、摆脱众星捧月的虚荣？是什么能让他们来到这远离都市的江边，独享造物主的鬼斧神工？从他们的脸上，我看不到追名逐利之人寻找片刻休憩的疲惫，也看不到阅尽沧桑吃透人情者心的灰冷。我知道，我的任何猜测都是那么浅薄。他们淡泊宁静的眼神告诉我，他们的心空比江水深邃，比苍天广阔。此刻，我脑际只有一个词：境界。

    傍晚，我们宿在农家院里，感受着没有人声没有车声的宁静。夜，终于承不住雾的浓重，稀稀落落地下起雨来。雨，滴在瓦沿上，叮叮咚咚，似伯牙鼓琴；落在树叶上，是那相拥的母女在夜深人静时的私语么！母女久别，话说不尽，她们嘁嘁喳喳淅淅沥沥，那如泣如诉如怨如慕百感交集的私语醉了多少客宿山村里的无眠人。

　　也许她们太累了，清晨我们已吃过早饭，整条大江还在棉絮般的浓雾里酣睡着。我们不忍吵了她们的清梦，便在缭绕的山岚中踏上了归途。回首望去，我不知道春华秋实里的小村该是何等妩媚，也不知道冬雪覆盖的山峦该是何等的静美，更不知道艳阳高照下的碧江是何等的靓丽，只这烟雨中的一瞥，就足以让我刻骨铭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