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涛

有人说珠贝是大海的眼泪，我说，不，它是海的精魂。

                 　　　　　　　　　　　——— 题记

我喜欢大海。

童年的时候，海之于我只是一个瑰丽而神往的梦。长大了，求学异地第一次见到海的刹那，我的血都凝固了，我被海的浩瀚无垠震慑得目瞪口呆，继而，仿佛胸口被开了一扇窗，多年的抑郁之气瞬间消逝殆尽，接着，我感觉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沸腾，它们蹦着跳着挣扎着欲扑向大海。我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大声呼喊……就在那一刻我便深深地迷上了大海。

从此，闲暇时我常常来到海边，闷了，坐在海边看海，高兴了便踏着起落的潮水拾贝壳，当然最惬意的就是躺在沙滩上听涛了。想家的时候，潮水亲吻堤岸的声音就像母亲的喃喃细语；唱歌的时候，碧浪拍打海岸的声音如同伴唱的交响；愤怒时，看那巨大的海浪把那大块的翡翠摔成尘雾和碎沫便是酣畅淋漓的释放和喧泄……

临毕业时，我几乎天天去海边，去看海，去听涛，把无尽的忧伤，都融入大海的涛声里。毕业离开学校时，我哭了，不仅为了与老师的分别，不仅为了与同学的分别，更为了与大海的分别。以后的时光里，不肯放过一个海滨出差的机会，目的就是为了来看看大海，听听涛声。曾因为夫妻争吵任性地登上南行的列车来到海边坐上一天，曾因为工作的失意严冬里顶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在海边徘徊，也曾因为对生活的绝望到海边寻觅自己永久的归宿，也曾……每一次，它都能给我抚慰，给我力量，让我平静，让我豁达……

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加深，我不会再那么冲动地率性而为，也不会靠大海来消融自己的心中块垒。然而，倾听涛声，依然是我日久弥新的情结。听说从螺壳里可以发出海浪的声音，于是我收集各种各样的贝壳。在我的书架上有风景贝、鸡爪贝，有虎皮斑斓贝，还有名贵的万宝螺、鹦鹉螺……它们或来自南海的沙滩，或来自东海的深水，或来自黄海的堤岸，我说得出每一只贝壳的来历。想海的时候，任一拾起一只扣在耳朵上，就可以听到涛声。

你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那在掌心里不盈一握的小塔螺放在耳边，竟如同蓝色的月光下漫步在无风的海岸，那涛声是黄昏时炊烟缭绕的村庄，是故乡田野里牧童的短笛，是童年时老祖母讲不完的故事，是祖父一杯浊酒落肚后悠悠的长叹，是母亲柔柔的摇篮曲，是夏夜里父亲洞箫的余韵，是林荫小路上恋人的窃窃私语……这时你能从那涛声里听出大海灵魂深处的慈爱、悲悯、宽阔和包容，听出天簌的纯净和自然，听出月华如水，落日如歌，听得人亦如停泊在大海深处的贝壳那样宁静、安祥……

捧起硕大的万宝螺，你会从它恢弘的涛声里听出激情澎湃，听出热血沸腾，听出怒发冲冠，听出栏杆拍遍，听出“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听出“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这时的海是矛盾徘徊，是沉郁痛苦，是悲壮激昂，是书生意气，是古道热肠，那深沉的涛声会让你浮想联翩，心潮起伏，不知什么时候，泪，已挂满腮边。

最令人听之不能自持的当是那外表精美的凤尾螺，我常常怀疑那美如少女罗裙的小海螺何以装有那么丰富的声的世界？！那是大海暴怒燥动的灵魂。听凤尾螺，是狼烟金柝，是沙场点兵，是天河倒泄，是大漠狂飙，是夜阑风雨，是铁马冰河，这时你只感觉自己浑身血脉喷张，想挑灯看剑，想拍案而起，想仰天长啸，想驰骋疆场……那是少年的凌云壮志，那是男儿的侠骨豪情。

涛声里，有海阔天高的容，有物我两忘的禅，有“琴断无人听”的孤独，有“倾城随太守”的喧嚣，有英雄志士的剑气，有儿女情长的缠绵……人生中，那些给自己生活激情、奋进动力的曾经，那些自己苦苦追求的曾经，那些或引为自豪或感到遗憾的曾经，早已尘封于时光的流逝中，早已麻木得音讯杳然了。而听涛，如翻检自己的历史，那里书写的或许是一段耿耿于怀的往事，或许是一个无法释怀的情结，或许是一个孜孜求索的希望，或许……所有的情愫，在涛声里都能得到诠注和释放，人，亦如经历了一次涅磐，于追忆和思考中让灵魂获得一次洗礼和升华。

自然，是一本能抚慰万千痛苦的书。听涛，是走进自然的捷径，在那里你能感受天人合一的境界。听涛，是我闲暇时最快乐的游戏。女儿说我把耳朵贴在贝壳上听涛的样子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眼睛那么明亮，神情那么痴迷。我说你知道么，那时，我已走出了年龄，走出了这个世界……

                                              2008-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