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末流诗人自恋自爱自吟自唱无耻又无聊地玩味“伪贵族”情结的时候，在广东，这个极易产生新事物的时代前沿，一个川籍打工妹拿起笔来，热情地讴歌火热的时代，讴歌打工者的生活，以自己健康的文学存在，与病态的文学现象作鲜明对垒。5月22日，她的散文《铁.塑料厂》获得“人民文学奖”

打工女孩获人民文学大奖

                        关捷

    将“打工妹”“与人民文学大奖”联系起来的女孩名字叫郑小琼。这个颇具传奇色彩的女孩，１９８０年生于四川省南充，毕业于南充卫校。在家乡就业无望的情况下，２００１年带着小弟弟南下东莞，先是被一家黑厂扣押了4个月工资，后换到在东坑镇的家具厂上了一个月班，月底只拿到284块钱。想着家里为供她上学还欠下的近万元债务，郑小琼“死的心都有”她的工作是仓库保管员。每天一个人守在大而凌乱的仓库里，等待工友们来领取各类工具。每天的生活，早上七点三十分上班，十二点下班，下午一点四十五分上班，五点四十五分下班，六点半加班，一直到九点半下班。每次上下班时把一张签有工号245姓名郑小琼的工卡在铁质卡机上划一下。

郑小琼有颗天生的诗心，大而凌乱的仓库装不下，她似乎每天都能听到自己的翅膀与四壁的撞击声。她热爱打工生活，希望能在文学作品中看到表现打工仔的东西。一个人枯坐那张办公桌前，她偷偷地在看杂志。看了一本又一本，她很失望。在汗牛充栋的文学期刊中，几乎触目皆是贪欲、变态以及由此而生的招摇撞骗恬不知耻等等，就是看不到健康实在的人生，看不到沸腾的打工生活，看不到打工仔的身影。“这些作家不是我们老百姓的作家，诗人也不是老百姓的诗人，他们不可能关心我们，我们还是我们自己写吧。”于是，在那个仓库里，她开始写了第一首诗——《铁》

       时光之外，铁的锈质隐密生长

白炽灯下，我的青春似萧萧落木

散落似铁屑，片片坠地，满地斑驳

抬头看见，铁，在肉体里生长

仿佛背对我的荔枝林，有风摇拽

花草弄影，多少铁在图纸间老去

它们随着运货车远去的背影

模糊的不可预知的命运，这些铁

这些人，将要去哪里，这些她，这些你

或者这些我，背着沉重的行李与迷茫

在车站，工业区，她们清晰的面孔

似一块块等待图纸安排的铁，沉默而

她们头顶，有一两只不知名的小鸟飞过

留下低鸣，与我内心起伏不断的惆怅

向南的窗口，我看见她们

在走着，不由自主地，朝着广阔的工业区

她们弯曲的身体，让我想起多少年前

或者多少年后，在时间中缓慢消失的自己

我不知道的命运，像纵横交错的铁栅栏

却找不到它到底要往哪一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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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写好之后，她寄给了一个镇报，几天以后，居然发了，这让她大喜过望。原来报上也发表咱打工妹写的诗呀。她一发而不可收，在那间破仓库里偷偷摸摸没完没了地写诗。每天每天接触的打工仔，还有五光十色的打工生活的断面，都成了她诗歌创作的鲜活素材。

 2002年，郑小琼认识诗人张守刚。在这位善良诗人的指导下，她的诗开始一步一步地上台阶。后来，张守刚又介绍她认识对她诗歌极为重要的人——发星与海上。 发星教会她诱发诗歌内心的激情，海上带给她对世界的看法，让她能很哲学地看世界。两人给她的诗歌创作带来了很大的帮助。一种是在日常对诗歌意识上的，另一种是对诗歌内容的态度上的。 

 在仓库里写诗，对工作，对写诗本身，都是不务正业。她不得不偷偷摸摸地进行，工友们称她是地下工作者。虽是这样说，大家对她写打工生活，还是非常支持。郑小琼无比热爱打工者，同情他们的命运。她说：“听说珠江三角洲打工者有4万个以上的断指，我经常想，如果把他们都摆成一条直线会有多长，可这条线仍然在不断快速地增长，而我笔下瘦弱的文字却不能将任何一根断指接起来。”她的诗与广大打工者一同歌哭，深受大家的欢迎。休息的时候，就在工地上，郑小琼就给工友们念她写的诗，大家在她的诗中看到了自己，高兴极了，纷纷说：“小郑，听你的诗我们想哭，没有想到还有人愿意写我们，我们这些出臭汗的人还能上诗？你是我们自己的诗人，你写吧，我们就需要你这样的诗人。”

 郑小琼的诗歌从仓库里飞出，频频得奖，这就要频频地到各地领奖，可是厂里发年终奖，全厂只有她一个没有年终奖。她去问老板，他说你请假太多。跟老板辩驳了几句，后来就只能出来了。郑小琼调到了五金厂。这回她做产品推销，有点接近白领了，但工作的内容与诗歌还是没有关系，她每天面对的都是毫无诗意的“丝攻、铣刀、螺纹塞规、搓丝板、滚丝轮、OCC圆车刀 OSG 丝攻、铣刀、螺纹塞规、环规、搓丝板、滚丝轮、定点钻、螺纹”，但她热情的光芒仍能透过这些冰冷的钢铁，看到诗。请看她的这一首《
铁具》——

铁具灰色的

巨大的钢碇辗过她绿色的梦
砰然轰鸣，摇动
弯曲的铁片跟落在机台上的夕光
她肩胛骨耸起空荡荡的下午
她有过的受孕的绿色的梦
从袅袅升起的灰色铁块穿行而过
无数块在钢锭下变曲的铁
她目睹她是被挤压的铁中的一块
沿着打工的机台弯曲，成形
在螺母的旋转中
在声光的交织间
她被生活不断的车、磨、叉、铣……
她无法拒绝那些巨大的外力烘烤与锻打
最后，她目睹自己被滚烫的钢片烙上：
合格！

跟许多底层的打工者一样，郑小琼每天工作11个小时，挣1000元左右的工资。在广东，这样一点钱，只够糊口。但郑小琼糊完口之后，仍坚持写诗。她的诗在突飞猛进地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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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００５年度获最具潜力新人提名奖，2006年，作品入选 《21世纪中国文学大系──2006年诗歌》、《2006中国最佳诗歌》、《2006中国诗歌年选》、《2006中国诗歌精选》，这一年获南方都市报主办的“华语文学传媒大奖”

 评论家傅菲曾这样评价郑小琼：“她有一种斑斓的色彩，如落日的溶金，如长夜里在水中化开的月光，如浮荡的草浪。她有女人少有的磅礴气象，像尖刀一样的直线条穿越文章的始终。她把线条，层次、色块，在文字中运用得游刃有余，包裹着粗硕的生活和尖叫的哀伤之美”

评论家杨青云则称她是“精神高贵的容器”，他评论道：“在我们频繁的社会动荡中，生存的选择高于一切，当人们舍弃家园的稳定，把漂泊与寻找视为生存的出路时，现实造就漂泊的主导地位之后，我们精神的家园尽管拥有着坎坷的无奈选择，但我们却始终摆脱不了漂泊的宿命。郑小琼在不断的漂泊中一贯寻找自己的精神安慰，使她写作的独立自由精神和独创性得到最大发挥和最有力的证明。现在的郑小琼还非常年轻，她充满智性的语言和独特的文学审美所营造的诗意现场，在众多的文学时尚中却是精省超拔的，郑小琼已形成自己的诗歌语言特色，她诗歌隐性主体的发挥，在社会自然转换中对时代相对应的诗学审美立场，已彰显出优异而执着的精神良知。” 　　

在东莞做出口贸易的台湾人许振泽特意约见了郑小琼。两人从诗歌聊到“打工诗人”群体，许振泽认为，打工诗人的出现是工人意识的觉醒，虽然力量薄弱，但他们有带动力。

但她的诗也不被所谓主流文学任可，因为她是打工的，因为她写的是打工仔的生活。　　2006年3月，东莞文学院公开招聘合同制作家，郑小琼花了3个月时间，调查了几十个工厂近万名工人的生存状况，以此为内容申报选题，最终落选。知情人透露，入选者多为公务员。一位作家协会副秘书长认为，郑小琼太偏激，感情停在愤怒层面上，作品粗砺。

　　郑小琼否认自己偏激。“我不知道什么叫光明或阴暗，我只看见事实。我的诗歌灰，因为我的世界是灰的”。这位在东莞打工7年的女孩，见惯了烧得通红的铁片，压断过数根手指的冲床，密密匝匝的钢针机。

　　郑小琼反对“诗人”的称谓，她说“诗人太神圣，在一些城里人眼里，我们连公民都不是。”一次，郑小琼与诗友结伴爬山，被警察拦住，朋友从手提袋里拿出一本书，挥舞着告诉警察，那是他刚出的诗集。警察不耐烦，将诗集打翻在地，把手一伸，“暂住证！”这件事让郑小琼很伤心，她深刻地看到了打工仔不公平的社会地位，“难道和谐社会不包括我们吗，难道今天的中国人还要人等级吗？”她愤怒地思考，并且诉之以诗。

 然而，她还是看到了了光明。东莞市政府非常重视郑小琼的打工诗歌创作，2004年，郑小琼开始受到关注，诗歌《挣扎》、《人行天桥》一度在网上大受追捧，市政府有关部门注意到了这一事实。开始大力扶持这位年轻女诗人。资助她出了两本诗集，承担她赴新疆参加青春诗会的费用，还为她开过作品研讨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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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参加《人民文学》的“新潮杯”散文大奖赛，郑小琼的投稿里有很多错字。但主办方还是高度评价她的散文《铁·塑料厂》：“正面进入打工和生活现场，真实地再现了一个敏感的打工者身置现代工业操作车间中，揭示了铁和塑料的现实与隐喻，为现代工业制度的不健全和反人性进行了反思和质疑提供了个人的例证。” 2007年5月21日，郑小琼走到颁奖台上，谈到《铁·塑料厂》的创作动机，她说，我只是不断地试图用文字把打工生活的感受写出来。她的发言被掌声打断。这位身高不足1米60四川女孩，身上不见都市的华丽，依然是西部乡下的纯朴。她的下巴刚好够着麦克风，操着半生的普通话。一紧张，家乡方言就跑出来捣乱。专家们评论说，她和“和北京家政市场上的小保姆没区别，但她的获奖是打工文学受主流认可的最高荣誉”

 在热烈的掌声中，她走下颁奖台，悄然坐在西装革履的知名作家们中间，像一颗长在森林中的含羞草。

 得奖的消息传开后，众多打工者纷纷打电话向她表示祝贺，有一工友问：“小郑，这回你出了名，成了真正的诗人，那你还会给我们这些穷哥们写诗吗？”郑小琼说：“会的，我的名是你们给的，我不会离开你们，我的诗也不会离开你们―――”撂下电话，她伤心地哭了。

 “人出了名就要离开养育她的大地吗？别人怎样我不管，我是打工仔的诗人，我的诗是他们帮我养大的，我和我的诗永远与他们同呼吸共命运。”对记者说这番话的时候，她的声音还是哽咽的。

                                  
作者：沈阳日报关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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