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那一天古时的星星[雪上一枝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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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袂飞扬 2005-12-13 21:23:11

世界很大,但如果找到了真爱,我就有了整个世界。
——题记                          
                           
 
                                                一


      从很小的时候起,人们就毕生守望着,守望着未知。总有这样的日子:在一直幽禁着心灵的神秘里,突然,一缕曙色掠过,使我们煞有介事的忙忙碌碌,顿时有了光彩。它像一场梦呓,还是酷似梦境?在当时,我们竟然以为平常得很。

      2003年4月,一个古怪的季节,在中国这片古老的土地、天空,漂浮着一群戴着皇冠的幽灵。它们从一个城市,向又一个城市游荡,似乎所向无敌。平日里肆无忌惮的人们,居然起了恐惧,拼命地用草药、口罩、防护栏、甚至从西藏传来的仿佛附有灵魂的香包……把自己武装起来。一阵狂潮,挟着死神的狞笑,人们立即筑起了层层叠叠隔离和屏障,让空气里弥漫起漂白粉、过氧乙酸的气味。“消毒”两个字,像咒语,闪烁在所有的人群里。

      我被这个叫“非典”的疫魔追赶,从学校逃到了家乡——群峦深处收藏着宁静的大山皱折里。没想到的是,在这样瘟神肆虐着所有的繁华的时候,我遇到了生平最奢侈的——美丽。

      五月二日,只一个手机短讯,就擦亮了这个跟平常一样淡然的午后。魏临风,我们班最骄傲的才子,在给了我二十七天短讯和“明天见”的告别之后,今天的短讯是:我已经到了山底下的黄土岗镇,估计傍晚就能到你家。呵呵!他离我只有二十五里!

      收到他发来的第一个短讯,是我在离开学校后的火车上。心有余悸的我,在杂乱的火车车厢里,正昏昏然地读着一本书。他的短讯到了:“告诉你一个特别好的事情,我现在坐在大海边,发呆。”——他的家在海南。

      “我在读一本说到诗歌的《闻一多选集》,读到他的书,由不得会想起你的诗。”
      “闻一多是画家,他的诗追求画面感、色彩和格律美,还得要有智慧。”我们就这样开始了闲聊。
      “ 哦,是的,他认为,诗的主体该是情绪,智慧是一位不速之客,无须拒绝,也不必挽留。”我一直是个“无脑的接受主义者”读什么都觉着在理。
      “智慧是平时的积累,等待的是,它与情绪的结合,我喜欢智慧的诗。”
      “那你一定喜欢泰戈尔,读他的诗,如同进了一座智慧的宫殿,初读时有一种欣喜,待得久了,会感觉孤寂”打出这几个字,我轻轻笑了。
     “泰戈尔的诗有些‘轻’。”这话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是的,渺茫得飘逸,秀丽得纤细。”
     “我喜欢的诗,还应该是‘沉’,。”
       我想起了魏临风的一些诗,它们常常被我在校广播电台上,做成配乐诗朗诵“你的诗——读闻一多不能不想到你的诗,就是有点点‘沉’,在喧嚷的市声中寻得的,安静的一隅。”我有点脸红,感觉自己担了“奉承”的嫌疑。
      “你说得对,我喜欢喧嚷、浮华里的一种平静、深远。”
       ……
      就这样,我们一聊,就是三个多钟头。到站了,我跟他说,感谢他的话,让我的旅途变得有趣,他回的是:“我闲着,随时准备‘呼来唤去’”
    这次谈话,我有了一个愉快的念头,跟这样的人来往,平静、踏实。

       后来,后来,我们用短讯,聊了很多,他给我讲德国的贝肯鲍尔和荷兰的克鲁伊夫,讲俄罗斯人文的延续性,从胡兰成说到品德与文字奇妙的关系,从《白鹿原》、《废都》说到西北文化和上海、北京、湘楚文化的比较,讲写诗……

      慢慢,我们聊起了自己的故事,困惑、期待、朋友、生活琐事、正在读着的书、说到我遇到的不愉快的事情,他告诉我,世上有几种事:无聊、无趣、无用、无所谓、无意义,都可以置之不理。……他纠正了我的好多似是而非的观点。他的话,往往是深入浅出、平常实在、一针见血,似乎参与了我的精神生活。

       这不,昨天我们还在讨论着“纯灵、纯精神的爱”,魏临风说这是真爱,世所罕见,它不具有任何欲望和需求,因而超越普通爱的归属、承诺,也不会有痛苦,因为它是一种心灵的追求,所以,它也没有背叛。它之所以难得,一是它本来就有相当的高度,二是又要求两个人具有同样的境界。

       真没想到,说这些话时,他正在向我真的走了过来!哼着歌子,我飞快地准备了一切——对了,我父母远在西藏工作,家里只有我和奶奶。我的兴奋,立即感染了八十四岁依旧健朗的奶奶,她也时而添乱、时而有效地掺和着我的忙活儿。

      我把从屋后坡地上采来的金银花,插到书桌上的玻璃杯里后,拎起了准备好的东西,飞奔而去,我要去接他。

       当我看到魏临风的时候,天边有霞。金红、橙黄、渐变为淡紫的霞,夕阳温柔地染红了远近的山峰。我忽然感觉到累了!一下子靠在一棵松树干上,一任滂沱的幸福,漫延、满盈、化成汹涌的泪水,夺目而出,我双手合一,举到眉间。

      “你好。”像在梦里,多少次揪心地想的他,就这么笑盈盈、奇迹般地站在我面前,向我伸出了右手。

     “你好!”我赶忙握住了他的手。在见他以前,我想了又想的第一句话和动作,就是这样子的。刹那间,这样的感受,又在我脑子闪过:两年来跟他的交谈和短讯中的那份契合,竟然像看自己水中的倒影。

      我想起来了,拉他坐了下来,从带来的布包里,拿出了玻璃瓶装的还温热的绿豆汤和茶叶蛋,一样样递给他。一边心满意足地看着他狼吞虎咽,一边拿出用牙膏洗净的苹果,慢慢地剥着皮——这是从认识他、仰望他的第一天就幻想过多少次的情景,我一直渴望能为他做些什么。

       在学校里,我们从来没有挨得这么近、这么亲密、这么无忧无虑。青春,真的不可思议,当心里充满朦胧的甜蜜,同时抱着保持纯洁的虔诚,而肉体产生阵阵骚动不安的欲望时,人才明白,法国的罗丹说的——“真正的青春,贞洁的妙龄的青春,周身充满了新鲜的血液、体态轻盈而不可侵犯的青春”来到了。

      当生活只是拉开了帷幕一角的时候,太多的幻想、期待、选择,会使人们或是拥抱所遇到的一切,或是退缩了,带了一点惶惑、犹豫、等待着那叫“将要来临”的东西。这里,魏临风是前一种,我呢,是后一种人。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像要把他看到心底里去,他感觉到,笑了,孩子般地笑了。“你听吗?我才写的诗?”他打断了我的暇想,从背包里拿出了一卷纸,展开,轻轻地念了出来:

绿叶殉情催生了木棉花开

血色的火把固执而孤独

坚持着一种姿态伸向无语的苍穹

点燃满天星斗只为生命的救赎


一个变形的魔鬼已经萌芽

空气里飘浮着千年的诅咒

虚无总是唯美的私生子

无法想像爆裂的胎珠轻扬着思想的高度



羸弱的生命需要一场漫长的妊娠

只有激情诠释它的无辜

一滴泪滴穿三生石锈色的苔藓

情死三生死亡也变得温暖正是爱和圣洁诞生的时候


      我咬住嘴唇——这是我少女时代就有的最美的梦:一个我爱的人,为我读一首诗。


              
                              
                             二




        这个夜晚,我睡得最踏实了。有一种美妙的感觉,在正陷于困境的那城市里离我最远的那个人,现在,离我最近,就在同一个屋子对面那间飘着金银花香的小房子里。
 
       在坠入甜黑乡前最后一个模模糊糊的记忆,是在问自己:我对魏临风的情感,是那最难得的友谊?还是平常的爱情?

      应和着此起彼落清脆小鸟叫声,远远近近传来公鸡的啼鸣,尽管显得睡眼惺松,仍然不自觉地带了挑衅,用的是两种不同的声音。我轻轻起了床。

      依然黑暗的堂屋,斜过一道晨光,大门半掩。我看到了背对屋子,坐在梧桐树下的魏临风。他正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天天必来的、我和奶奶的老朋友——蹦跳在结满了半熟樱桃的树桠间的那对调皮小松鼠。一只黑棕相间、一只淡棕色,有着闪着缎子般光泽皮毛的它们,此刻,正高高举着蓬松的尾巴,以优美轻巧得让人惊奇的跳跃,追逐嬉戏着……

     我静静地靠在门边,五月山里清新的凉意,扑面而来。群山间升腾着雾霭,初阳朦朦胧胧,像一朵毛绒绒的红球,在雾里泛着红光。湿润的晨风,轻轻拂弄着只有我们深山里头才有的梧桐树鲜嫩水灵、扇子般大小的叶子……
    再远一点,就是铺天盖地的浓雾,雾里的生命,唯有鸟群的叫声。

      我想起魏临风一首《雾》的诗里的诗句:
雾,隔开了所有的山石树木
没有一个同类能看得清伙伴的面目
我,在雾里散步……

        我没有惊动他,他跟我说过,他不怕孤独,甚至有时候宁愿孤独,因为他觉得,孤独是保持思想独立、自由、活力所必须的。我巴望他今天能有一首诗写出,读他的诗,早就是我的享受。在学校,我得天独厚,几乎读过他所有的诗,甚至,他不肯发表的那些。私下里,我还打印了他所有的诗,薄薄的六十七张纸,它总在我带着的书包里头。自打他说,那诗就是他的心路,我还替他按年月日,编了目录。每每梦回之际,我会拿出来读——我有几个会写诗填词的朋友,因为熟识这些闪耀着思想、思念、守望、等待、深情、痛苦……光芒文字的主人,读他们的诗词,我感到像是读一封封情书,在一步步走向他们内心深处,总会有特别的感动。

       我悄悄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窗下的桌前,趁着晨曦,填了一首“好事近·雾”:
古道没迷沼,细语满天惊鸟。
浮日晕得红淡,入孤村青草。
未能走尽幕千重,昨夜梦残了。
一地凉风无绪,卷云黄天老。

       写完一抬头,已经是快十点钟。屋里外不见了奶奶和魏临风,他们一定到小河边菜园子里去了。

       走近菜园,正在跟魏临风拉着话的奶奶,看见我,就说:“清桐,你们玩玩去吧,我不需要人帮忙。”他们刚摘下带刺的黄瓜和绿茵茵的苋菜,就在小竹篮里。奶奶对我诡秘地笑笑,眨了眨眼睛——我的奶奶,是天底下最爱我的人。

      我和魏临风一人摘了根黄瓜,就着小河清冽的流水,洗了,我咬了一口。含糊地对奶奶喊:“奶奶,我们上山了啊!一会儿就回来。”沿了山路走去。

       太阳已透过雾霭,照亮了阒无一人的河岸,眼前的一切无不莹光四射,清晨像是凝固了。在这光明、这寂静中,我听见了一种被忘却了很久的声音,仿佛有一种东西正在苏醒。草丛间蜻蜓轻轻飞过、远山松涛短促地呻吟、马鞭草的摩擦、倏忽即逝的蜥蜴……一只鸪鸪鸟唱出一个简短的前奏,紧接着四面八方爆发出一阵鸟鸣,有力、热烈,带着欢快的杂乱和无限的陶醉。

       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吁……

       我们踏上了窄窄的山路,望着魏临风的背影,我默默地走着,内心充满着后来才明白的幸福感。当时,露水沁凉地浸润着我穿着凉鞋的光脚,刮着温柔的东风,天空仅飘着几朵云,它们是白色的。

      突然,魏临风转过身来,盯住我,微笑着,眼睛里有一种近乎嘲弄的兴奋神情,深彻眼底,一闪而过的严肃,很快又蒙上了一层睿智幽默的雾气。

       我站住了,他的神情引动了我急剧的回忆,在学校里,我们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凝视。我径直望着他的笑容,比以往更文雅,只是嘴角的皱纹更深刻。

     “你知道吗?我的所有情诗都是写给一个人的。”他清晰地说。
     “嗯。”我笑着,心底掠过一丝不祥。
       他转过身,慢慢地走着。我站住没动。

      “她叫林晚。上大一那会儿,我在一个同乡的公司见到她,她是朋友手下的一个经理。她非常美,注意,我用的不是漂亮。或者说她的漂亮非常有特点,活泼而沉静。她没什么学历,全是自学。开始我只注意到她很漂亮,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印象,甚至还不是美的感觉。我以为她跟一般漂亮女孩不会有什么不同。

       你知道我有‘大男子主义’,崇尚交友的思想碰撞。女性,我总认为思想深度不够。漂亮女人,我更觉得往往‘傻’,特别她们把漂亮视为一种当然。由于经常的同乡聚会,渐渐我发现她与别人非常不同。她不仅‘拒绝’所有人对她漂亮的‘企图’。而且,她很会处理现实中的一切,但绝不放松自己的原则。最重要的,她没有把这两样东西,变为纯粹的社交手段。”

       我坐了下来,含了泪,用尽力气不让它们流出。耳朵里,满是两个字:漂亮、漂亮、漂亮……记起他诗里深情的句子。

      “在痛苦时,一般文人,会愤世嫉俗;一般世人或者麻木,或者追求‘浑’,她不一样,表现是,痛苦当然是痛苦,但那不意味着要轻看生活。我发现自己渐渐被她吸引。

      一次,我去同乡那里,下午他们打牌,我就自己在房间里,写我的《守望》;晚上在歌厅,我把诗完成。我跟你讲过,我在歌厅酒吧,会有灵感。散场时,她问我写什么?我给她看,她要我发到她的信箱里。此前,我没有记过她的任何联系方式。我当时还说,公司里做事的女孩不喜欢诗,太物质。

      后来,她发信告诉我:你错了。并告诉我她的一些经历,我才知道她曾自杀,并以为漂亮女人永远无法得到真的、纯粹的东西。于是,我给她写了《早春》。她于是,彻底对我敞开了心灵。我告诉她,我真心地爱她。”

      我感觉心脏在抽紧,想起了《早春》里的诗句:
温柔的早春
我俯身蔷薇
微红的灵魂
你清澈的露水
虽然还在远处
却已滋润我的嘴唇和眼睛
蓝天、翠谷、树影
都悄然遁去
注视着我与你的相逢
 
……
在你的胸脯上
我消融而后重生

       一股酸水在我心肺间流过,我把头低到膝盖上,心脏怔忡着,“嘭、嘭、嘭”像是跳到了嗓子眼,喉咙有些干涩。终是压抑不了的泪水,如一条小虫子,蜿蜒地爬过脸颊,流到嘴里,有点点咸。

      魏临风仍在自言自语似地说着:“后来,我们通了些热烈的信,我爱她。我正在把这一段,写成一个短篇,一直想给你看看的。”

       他掏出一叠折好的字纸。

      “我不看。”我尽力慢慢地说,有点恼怒自己嗓子变得喑哑:“你自己走走吧,呆会子回来吃饭。我要回家。”我慢慢站了起来,慢慢慢慢地朝家走去,有点眩晕。
 

                  
                             三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失眠,觉得自己跟世界有了隔膜。坐在床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我填了一首《烛影摇红·天无语》:

愁雾渐淤,忧云遮月天无语。
剩萍乱梗泛湖心,细浪翻如煮。
最是烟村可数,竟难寻,寒鸦栖处。
不堪回首,清冷孤洲,零星飘羽。
 
断简残诗,西风戏弄红尘舞。
当时谁解野禅符?偏惹飞虫蠹。
静锁逸书散页,袖轻拂,蟾蜍正吐,
灯阑火灭,独伫空庭,东方微曙。

       接下来的日子,我一直有些恍惚。机械地做着家务,时不时给奶奶挣出一个笑容,努力用最自然的态度,对魏临风。老是有东西莫明其妙地不见了,钢笔帽真的是丢了,到现在也没有找到。

       我想让魏临风离开,可是我没有勇气。知道难的不是把他送走,而是留下自己。他也对我说,如果我愿意,他可以走,可现在不行,他不放心,他心疼。听到这话时,我朝他笑了笑。

       奶奶常常在魏临风住的小屋里呆很久很久。白日里,她和魏临风用带了点惊惶的眼神,看着我的一举一动。那天奶奶的一句话,让我哭了。她幽幽地说:“清桐呀,我老了,已经无求,只求你健健康康地活着,啊。”更多的时候,我没怎么哭,只是偶尔会含了泪,笑着。

       惟有在夜深的时候,我才让没完没了的泪水,浸湿枕头。我锁上了魏临风的诗,那个抽屉,我甚至于都不敢朝它看,一看到它,心里会有酸酸的痛。因为那挥之不去的“林”字,我又填了首《雨淋铃·风魂舞》:

东方微曙,萦云间雀,啼破南浦。
枫林醉透堤岸,红织小径,风魂缠舞。
浩渺江声,万里浪涛放舟渡。
酒乍醒,魂应归来,雾卷长风向天府。

伊行正痛无送处,雨淋铃,流水响成路。
撷蒿折柳相予,盈泪眼,尘迷孤旅。
别绪离愁,从此根生梦壤心土。
纵望断,沧海桑田,可有双鱼否?

       隐隐约约,我期待着什么。

       这一天晚饭后,魏临风又递给我一张纸,就回了自己的房间。这些日子,我们就用这些小小的纸片沟通,近在咫尺的两个人,说着平常的话,却用文字交流,这感觉很怪异。奶奶在场,我们会坦然地说话。独对时,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这天,我接过纸片,也回了自己屋,躺在床上, 一遍遍地读着:

清桐:你好
       与你一样,我一直是一个孤独者,直到跟你深交之前。在我的朋友中,只有你我做过如此认真地交流和沟通。只有和你,我们的交流和沟通,才那么深入,达到了我从来没有期望的境界高度。所以,我想说,你是我唯一“在路上”的旅伴,不是瞎说。也因此,你应该知道我是多么珍视你。

       其实在与你交往之前,我从来没奢望谁能这么明白我。尽管我不怕孤独,甚至有些喜欢孤独,但我和你交谈起一切的时候,是那么愉快。我到山里来,就是渴望和你畅谈、谈个够。 

       我不知道,我想得对不对?我以前只认为男和女的交往,有性有情。现在,我认识了,还有灵,灵魂,心灵。严格说来,灵的交往,不干性别的事的;拥有共同灵的人,是一类人,超越性别的概念。

                                           临风

                                                            
                                       2003年5月19日

        我由不得大吃一惊,日子已经过去了十六天!

      慌忙清点我的抽屉,那里,有我和魏临风这些日子对话的纸片,已经有了一叠;还有我的日记—— 一个黑色十六开的本子竟被写满,同样的另一个本子,也写了快十页了。
                         
     想起这十六天的迷乱。用了几天,我恼怒自己的天真,成了造化手里游戏的工具;用了几天,我清点了生命里的所有亲人和朋友。其余时间,我用来胡乱地狂读《逃避自由》、《必要的丧失》、《性关系的实现》、《幽梦影》……

      我站到了房间一角的体重秤上——原来八十三斤的体重,变成了七十六斤。突然,我感觉这些天,自己活得像个鬼。

     我关了灯,让一窗朗月疯狂地扑进屋子来,就是最深的夜色也被染成淡淡的灰白。月亮俯瞰着我,皎洁而温情。因为稍有亏蚀,略带了几分凄美,一缕缕云烟飘过它时,被照得透亮,仿佛被稀释、被溶解。可是离开月亮后,又慢慢聚集起来,逐渐变浓变厚。待飘到黝黑的远山边,已经完全成了阴郁、沉甸甸的云堆……



                                   四



     最终我还是读了魏临风写的跟林晚的那段故事——《野百合》。其中的一些章节,使我更深地懂得了一些事情,……他是这样写的——

     “生命中有的景遇简直不可思议,使得人们不由得不相信,有一种神秘的力在作怪——当他们从激情里醒过来时,周围的重重山峦已经像变了脸的巫,霞褪了、太阳隐没,只有阵阵怒涛般的松声和围拢来的寒意,极快地透过他们的肌肤、渗入心里。林晚禁不住打了一个冷噤,她用手蒙着脸哭了。

      当泪水模糊了女人眼睛的时候,盲目的竟是男人,这话真说对了。这个时候的魏临风,迷惑了。他只有无限怜爱地搂着林晚,忽然感觉自己有些笨,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在刚刚过去的时刻里,他们不是欲仙欲死地畅饮着青春、爱情、两情相悦天赐琼浆的吗?那一刻,天地人遁到哪儿去了?世界不就只剩下他两个了吗?

      怎么回事?世界到底回来了!是啊,回来了,它原本就一直在的,循着自己的规律——‘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是大仁呢。人与草木禽兽、山水泥石,不都是一样的么?一样的生老病死、春萌夏长秋收冬藏,一样接受寒暑阳光月色的滋养。只是人,太聪明了,用自己的智慧,做成的欺骗、技术,驯服和消灭了太多的作为伙伴的‘异类’,把自己分离出来,为了那永远提炼不出崇高的享乐,深味着自身永恒的孤独。享乐!人类的享乐,有多猥琐,多可怜!用感官彻底的放纵,一点点把幸福的感受击溃……

      林晚越哭越伤心,如果开始还是堆积了的感情宣泄,这会儿,她感到的是失落、失重、失去了人生最大的秘密、撕破了两性最后的帷幕。传说中的亚当夏娃,因此被逐出了伊甸园,她却感觉自己像是取到了那园子的准入证。可是,她同时看到了,她深爱着的临风,正神情恍惚地从园子里逸出,飘着、飘着,终有一天,会飘到她倾全身也够不着的距离……

     各有想头的两个人,依偎得更紧了,像寒冬里只有靠对方取暖的孩子。可不是吗?每一个人,都是孩子。不管他包裹着多么厚重诸如职务、职称这些社会予以的头衔,或是像骄傲、冷静这些文化蒙上的面具,细看来不过是人努力和挣扎后获得的虚伪而已。内底里,人,都是孤儿。从脐带剪断的那一刻起,造化就反反复复用疾病、旱涝、地震、海啸、分离、丧失……耐心地让人们认识到这一点。而人们,则一次又一次地用野心、战争、怀疑、妒忌、相互的杀戮……考验着造化的韧劲。

    ‘你爱我吗?’林晚一遍又一遍地追问着她的临风,直到问得他有了些好笑,只得用嘴唇堵住了她的嘴。林晚的不放心也是真的,她在临风的眸子里看到了游离,她知道他的心在飞,飞到她看不到的地方。那地方,她只是一个若隐若现的影子。

      女人啊,爱情中的女人,近神。人们不是总在说,神与疯,不过是相通的两极吗?‘你不会让我离开你吧?’林晚变换着疑问,执著地逼着临风的回答。临风笑了:‘怎么会?傻丫头。我可以慎重地许诺,我不会离开你的。但是,首先得你愿意。’最后一句话让林晚又是一阵心酸,但她还是带着泪笑了。

      圆圆的月亮从一刃灰黑的山麓后面,升起来了。草丛里,小虫拉长声‘吱——吱’‘嘤——嘤’地叫着,有鸟掠过树林,小溪‘哗哗’流过,松涛低低地吼着。银色的月色,柔柔地盈满了天地,风变得轻轻,月光梦幻般的,仿佛有了温度。

     他们相拥着站了起来,像是朝着星光走去……”

      我妒忌林晚。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一个不可更改的事实。我不会再去争取魏临风的爱情,我清楚,即使争来了,林晚永远只是我生活中的一道越来越浓厚的阴影。魏临风给林晚的东西,也能给太多太多的人,我不要。假若现在他真的要给我,我或许还会瞧不起他。我是一个贪心的人,只珍视人家唯一只给我的、只会越来越醇厚、不会变质的东西。

      我忽然庆幸,我与魏临风的交往——终没有被看似寻常、却如同暴君似的统治着天下的——男女相互占有,然后,共同用穿衣、吃饭、数钱和睡觉、放纵的粗暴或絮叨、不忠的怀疑和猜测……荼毒。我突然想到,古往今来的“爱情”之所以震撼人心,是在它被“死亡”威胁和夭折的时候。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琴棋书画称得上是才子佳人、当垆卖酒称得上是勇敢坚定了吧?却有了《白头呤》的“相决绝”;柳如是与钱谦益红颜知己称得上是缠绵动人、自缢殉夫称得上是惊世骇俗了吧?也有着“为明捐躯”的不谐;李清照、赵明诚是生离、陆游与唐婉是死别……

      完美的灵肉一体的爱情,是有。可是太过稀缺,《孔雀东南飞》、《浮生六记》……终也是悲剧。唉!还有站在对爱情和家庭思考最高峰的恩格斯,可惜,世人能理解他吗?甚至,可有人认真读过他吗? 

      或许?人与人,只有保持一段距离,才能避免盲点?才能保持自己的独立,不断发掘自己内心深处的秘密、客观地审视,以改善自己的心智模式、不断实现内心深处的愿望——像歌里唱的:走过春天、走过自己。

      我们总是力图抓住自己想要的生活,结果却把一些花哨的替代品当成了它。或是在度过了一生中黄金时代之后,才猝然发现,造化为我们提供的那个替代品,原来只有极贫乏的内容,甚至让人难以接受。我或许在说疯话——我更喜欢的,是过那种吞噬了一切公式的生活。我会的,会拥有在这滚滚红尘中,欣欣诱惑所有人的、正当的东西。

      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有我这样的机会——在这样瘟神肆虐着所有的繁华的时候,遇到了生平最奢侈的——美丽。清代黄九烟有一话颇得我心:从古到今,人都有与自己相对的人。要在茫茫人海里,找到“与自己相对”的人,有多难!所以,多少古人,最后只得寻物为知己—— 林和靖以梅为妻、指鹤为子;王羲之的儿子王子猷认竹为知己;屈原以香草鲜花、卢仝和陆羽以茶、米颠以石、怀素以蕉、昭君以琵琶、“避秦人“以桃花为知己……那就是千年的一声叹息——天下有一人知己,可是无恨了吧?

      蓝色的天幕上,只有一轮明月皎洁地照着,但我知道,那月光掩映下的星星,依然是古时的星星,它们也依然在闪耀着。

      这个夜晚,我做了一个梦,一望无际青葱欲滴春天的田野,下着一场花瓣似的白雪……
      醒来,我提笔写了《昭君怨·梦雪》:
恣意天公磨镜,
屑玉碎琼酩酊。
梨蕊杏花惊,
共娉婷。

窗底素光未醒,
梦野春晖正劲,
青鸟落中庭,
静飘翎。
    
      我给魏临风发了个短讯:昨晚我梦见下雪了,好美!一定带来了上天的消息......

     我轻轻地笑了,因为我终于记起,山外,正闹着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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