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烦恼抱怨，不如接受现实。最重要的是，享受和孩子们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对，就是现在！

一声微弱的哭泣刺破了卧室的寂静。我机械地挪动步子，又走在卧室到儿童室的通道上，就像一个被战争折磨得筋疲力尽的战士。钟上的数字发出冷冷的绿光。凌晨4点02分，母亲节。

小声的哭泣突然变成了号哭，在暗夜里听起来特别响亮。她绝不是饿了。饿了的那次发生在2点50分的时候。这次是要方便了，这是今天晚上的第三次。

我把才3个月的女儿安从小床里抱起来，困乏地跌坐在摇椅上，眼皮重得抬不起来，一眨眼就合上了，就像铁锚沉入大海似的。女儿在我臂弯里大哭着。我轻轻地摇着她，想把这难熬的时间摇得稍微好过一点。摇椅在我的重压下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母亲时代的典型声音”，我愁闷地想。孩子渐渐安静下来，慢慢地开始沉入梦乡。我把手悄悄地试着从她身下抽出，动作不敢太大……

“妈妈！我口渴！”突然，从黑暗里传来一声叫喊。我睁大眼睛，从门缝里看见3 岁的儿子鲍布站在门道那里。他走进来，还抱着一个玩具恐龙。

“快上床去！我一会儿就给你端水来。”我的低声命令里带着无法自制的怒气。

“不嘛，我现在就要喝水！”他提高了声音。

我怀里的女儿一惊，又大哭起来。

我几乎听见自己内心绝望的叹息声。“看看！都是你！把小妹妹吵醒了！现在，回到床上去！”我叫道，鲍布没动，他站在那里，把自己的号哭和妹妹的加在一起。太过分了！

我转过头去，眼光碰到装尿布的小桶，看见它又满了。我把眼睛从尿布桶移开，往门口望去，在大厅的尽头，是孩子的小屋，里面到处散落着玩具、橡皮奶头、没吃完的饼干。那边，厨房里还有大大小小的奶瓶，在桌子上摆了一排，像微型的摩天大楼。

这就是我生活的小天地！

就在这样的半夜时分，我内心深处突然发生了什么，那在每一个母亲心里都燃烧着的神秘的喜悦的火焰突然熄灭了。我坐在儿童室里，像一只燃尽的蜡烛被黑暗包围着。

实际上我的沮丧在数周前就开始了，只是我自己不愿承认，然而，它确实存在。我的活力，我的热情，我的当母亲的喜悦，正一点一点地被日常的繁琐家务耗尽，被越来越深的厌倦和数不清的付出所吞没。唉，我爱我的孩子，但是，最近，照料他们已逐渐成了一个沉重的负担。

哭声更大了。“上帝，我知道今天是母亲节，”我低声说道，自己都快哭了，“但是今天我不想做妈妈！我厌烦死了！”

我被自己的坦白吓了一跳。我怎么能这样说呢？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我不知道是所有的母亲有时都会对当母亲失去信心，还是，只有我才是？

丈夫迷迷糊糊地进来了。他揉了揉眼睛，好像刚醒来又进入了另一个真实的噩梦。

“怎么啦？”他问。

“我口渴了，妈妈她不爱我！”鲍布哭着说。

女儿在嚎啕大哭，她涨红的小脸在我肩膀上一拱一拱的，像只愤怒的啄木鸟。

“来，把孩子们交给我。”他勇敢地说，“你睡觉去。”

“他们都是你的孩子！”我没好气地说，把安塞给他。

我倒在床上，恨自己有刚才的想法。“上帝，帮帮我！”我祈祷着，“帮我重新找到生活的乐趣。”我在似睡非睡的时候还在心里喃喃着。

我醒来的时候，仍然情绪低落，望着清晨的窗户发呆。第一缕阳光给窗户镶上了一道边。沮丧充斥着我的心，我害怕起床，但不得不挣扎着起来。我挣扎着为送孩子们上教堂做准备，我挣扎着给他们洗澡，挣扎着喂他们吃饭，挣扎着给他们穿衣……每一件事，都像一颗灰色的念珠，串起来，沉甸甸地，在我脖子上压了一圈。

从教堂回来的路上，鲍布的声音从前座飘过来：“今天我们在主日学校讨论了妈妈。”

“哦。真的？”我敷衍道。

“我们老师说，我被生以后，你才变成了妈妈。”

“是‘出生以后’，不是‘被生以后’。”我纠正他。

“给我讲讲我被生的故事——我是说出生的故事。”

我顾左右而言他，把沾在肩膀上的灰尘掸掉。他充满好奇的小脸从座位上冒出来看着我，而我故意把眼睛望向别处。

到了下午，天气突然阴沉起来，毛毛雨飘飘洒洒地下着，滴到了窗玻璃上。难得的一点儿安静时光，我站在灰色的窗户前，情绪更低落了。

“妈妈，现在，你可以给我讲我出生的故事了吗？”鲍布盯着我的脸问。

我叹了一口气，跌坐在沙发上。他爬上来，紧挨着我，等着。

“一天夜里，已经很晚了。”我不情愿地开始了，“你爸爸和我还在等你，我们以为你不会来了，但是，你最后决定还是要来。爸爸就把我送到医院去了。”我心不在焉地讲着。

“然后我就出生了吗？“他催我快讲。

“是的，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你把所有的手指头都塞进小嘴里，傻乎乎地吮得响着呢！”

他格格地笑了。“像这样吗？”他把四根手指头放进嘴，咂着舌头。

我勉强挤出一点笑。

“你抱我了吗？“

“抱了，那天晚上我没在医院里呆了很久，”我说，“你被裹在一床小毯子里，你的头发梳得翘了一个卷在头顶上，就像蛋卷冰激淋的小尖儿。”

我几乎可以看见那一小撮头发，那皱巴巴的小脸，一切历历在目，就像发生在昨天。

外边，天空中的月亮已经从乌云中现出，房里，鲍布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呈现着蔚蓝。我望着窗玻璃上流淌的雨水，心想：为什么母亲时代不能一直像刚开始的时候那样鲜活和艳丽？

故事好像已经讲完了，突然，我想起一件已经忘了的小东西，就像有谁向我记忆中的黑暗部分照进了一束光亮。“我差不多都忘了”，我说，“那天晚上，在你的小毯子上，还有一张卡片，医院送的卡片。”

“卡片上写了什么？”鲍布问，在沙发上坐直了。

我眯着眼想了一会儿，想不起来了。突然我开始翻箱倒柜，在书架上搜寻起来。我翻出鲍布的婴儿书，掸去因很久未动而积在上面的灰尘。我在记忆中搜索着，鲍布趴在我的肩膀上，他的眼睛闪着探索的亮光。

我终于在书的后面找到了那张卡片。在卡片正面，用墨水印着鲍布的小手印，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五根新生儿的小手指和一个小得难以置信的手掌。我的目光从这个小手掌上滑过，移到下边的一行小字：

好好珍惜每一天，因为时间不会停滞不前。有一天，这只手会挥动着向你道别，他将勇敢地向着生活的山峰攀登。

房间里静了下来，雨滴还在敲打着窗户。鲍布拿着卡片，他用手在小手印上比划着，惊叹着。我看着他，喉咙发紧。他的手已经长得多大了呀！而且长得这么快！和那小小的手印比起来，他现在的手指又长又粗，而手掌就像一个棒球手套了。突然，他拿着小手印的手变成了一幅时间流逝的画，在这幅画中，生活在不经意间飞驰向前。这幅画分明在向我展示，我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每一分钟都是那么珍贵和短暂！

当鲍布还在拿着卡片仔细端详的时候，卡片上的那些话语带着他们神秘的气息真实地触动着我。它们告诉着我一个真理，向我展示着一份无价之宝，我不能够拒绝它们：好好珍惜每一天，因为时间不会停滞不前。“

这张旧卡片上的话把一切都说得很清楚，它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来到我手上的，读着这些话，我思忖着，做母亲会有很多操心和付出，这是理所当然的，哪一件有价值的事不是这样呢？与其烦恼抱怨，不如接受现实。最重要的是，享受和孩子们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对，就是现在！

我把鲍布拉到身边，这突然的举动把我俩都吓了一跳，我把儿子紧紧地抱在怀里，觉得心里那微弱的火光似乎又重新燃烧了起来。

“你快把我挤瘪了，妈妈。“儿子笑着说。但是我还是没松手。他温暖的、小小的身体蜷在我怀里，我看着掉在地板上的那张旧卡片笑了。我知道，这张手写的、带着前人智慧的、写给母亲的卡片，是一张真正的母亲节卡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