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也无风雨也无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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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潇潇721018 2006-05-02 22:45:47
[文化随笔]也无风雨也无晴




  我一向喜欢唐风宋韵,常常在晚饭后,随手抓过某一版本读一读唐诗或宋词。那些长长短短的句子逶迤着千年的文人之梦,也逶迤着悠悠渺渺远去的风景,用轻诵着诗句来取代饭后百步走,我戏称为“漫步古典的天空”。

  年轻时候,特别喜欢李白。人问我能说出一句最喜欢的唐诗宋词吗?我脱口而出:“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健朗的政治环境下,并不是人人都有好的“境遇”,环境是普遍的、共性的,而境遇却是个性的,在同一环境中,由于机会的差异、由于个性的差异,境遇也可能是不同的,顶着同一片蓝天,偏偏不能人人一样的微笑。李白的境遇,就属于在唐朝那一片“让人微笑的蓝天”下而难于开怀一笑的。李白曾经两次被召入京,被召时曾经欣喜若狂,“仰天长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可他的期望值过高了,他不过封了个“翰林待诏”,也就是呆在翰林院里,听候皇帝下诏,或帮助起草文书,或回答皇帝老儿的咨询,或侍候皇帝老儿宴游,做些点缀太平的诗文。在当时的中国大众看来,似乎相当荣耀,实则是一个帮闲的角色。李白倒也着实高兴了一阵子,但很快厌倦了,大失所望了。那既不能实现中国知识分子一以贯之的所谓“济苍生,安社稷”的宏图大志,也不可能写出真正有艺术价值的诗文。李白是清醒的,清醒才会有那么多的苦闷无计排遣,清醒才需要常常跑到街上去喝个酩酊大醉。“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李白在借酒装疯,拒不奉诏。他那样一个才气清疏、大气磅薄的奇才,在一片平庸俗气中的那种没趣,那种心乱如麻是可以理解、值得同情的。他终于告别朝庭,扬长而去:“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应该说,李白诗艺的辉煌与二度入京有关,第一次入京的结论是:“大道如青天,独我不得出。”胸中的狂澜化为峥嵘意象,一气而成就沉雄奇峭的名篇《蜀道难》。第二次入京的失意,使他用另一种迷离的笔调写下了另一篇辉煌的诗篇《梦游天姥吟留别》。

  我读李白这一些诗时,常常感觉,李白是始终噙着泪水的,他醉酒,他吟诗,心头始终品尝着人世的巨大孤凄,他梦想从容、宽松和欢乐,但那只能到梦里、到仙境中去寻找了。难怪李白仙气十足,却又总让人感到他对生活其实有着疯狂的渴望,而且他的诗里总有一种困轭中的豪情。困轭中的豪情是一种真,是真正能够打动人的。

  后来的一些日子里,最喜欢的句子不再是李白了,而是辛弃疾的“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辛弃疾的词多慷慨纵横,以一股英雄气和充沛的生命创造力拓宽了词的境界,他的词有着多样的艺术风格。“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这是辛弃疾对当时残破危亡的南宋国家唱出的慷慨悲壮的歌声,充满着奋发有为的精神。显然比李白的豪气更具体些,更有所指些,因而,实际上就比起李白更有可操作性了,更能一试身手了。

  辛弃疾一生中有过颇具传奇色彩的业绩:他二十一岁就组织义军抗金,次年又领着这支队伍参加了耿京农民起义,并说服耿京投奔南宋共抗金军,然而就在渡江南投时,耿京被叛徒杀害,义军溃散,一怒之下,他置生死于度外,率领五十多人夜袭金人营寨,把叛徒缚回建康,献给宋高宗赵构。辛弃疾可谓智勇双全,负有将相之才,然而,积微积弱、苟安于一隅的南宋朝庭既然不想用岳飞,找借口杀了岳飞,又怎么可能重用你辛弃疾呢?!需要时,朝庭也用他。救荒、打击豪强、建立飞虎军,等等,这些棘手的事,经他一理就顺,他因此也充任过湖北、湖南、江西安抚使,即一方军政长官,一方军阀。然而,他那不凡才能的突显,使当政的主和派、苟安派十分警觉,一言不和,一语不慎,他便遭弹劾,四十二岁就罢官赋闲,长期过着退隐林泉的生活。中途虽也两次起用,都又很快落职,只怀一腔壮士未酬的忧愤之情,时而望一望“北固山”,凭险抒怀,时而“醉里挑灯看剑”,来一番梦里沙场点兵了。

  这么说吧:人生是最长、最为艰险和最不平坦的路,一个乐观主义者要有一位旅游家的情趣,喜欢冒险和意外,需要奇峰和险隘,也需要峰回路转后豁然开朗。辛弃疾算是把世事看破,把人生之旅的玄机参破了。他一面也写下“几人真是经纶手”这样的诗句来贬责当权者,也曲折迂回地写过自己既不像西晋张翰那样为了“莼羹鲈鱼”而弃官归乡。一面也是梦想从容、宽松和欢乐的。他知道,万丈豪气的背后,也只有自由、宽松、散淡,那才是生命的本真,才是人生难得的境界。“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你看,满眼是月光云影,满耳是风声蛙声,四处是淡淡的稻香和泥香,看在眼里想在心上,悠悠渺渺,不知所止……人生何求,唯这一片蛙声耳!

  不过,辛弃疾也并没有把什么全都放下了,“两手不抓着什么”了。张翰的“莼羹鲈鱼”不能诱惑他,许由的“求田问舍”也让他以为羞耻。然而,诚如西方哲人罗素所言:“没有人不受诱惑的……一个人之所以有道德,是因为他所受的诱惑不够。”如果,我们不把“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诗句,只当作辛弃疾偶然“即物感发”来读,而理解为其“心声”。那么,足够诱惑辛弃疾的就该是“功成名就而后泛舟江湖”了,如范蠡,如张子房。不幸的是,辛弃疾并没有盼到人生的“丰年”,六十八岁时,抱着一腔壮志未酬的忧愤,病逝铅山。连这最后的地名,都如此的沉重。有诗友玩笑说:但愿铅山有一片蛙声,带给先生一片轻灵。

  如今,最喜欢的句子是“也无风雨也无晴”。

  苏东坡也很有中国文人以天下为己任的情结,也是很想做官,很想做好官的。他的“大江东去”,是写于被贬黄州时期的,那时候他已是五旬之人,在累遭种种政治打击之后,他虽然已经自觉功名事业无望,只能借古怀今,抒发自己的怀抱了。但那一种豁达和豪情并不逊于李白,他感喟英雄的那种深沉与本身就沾了英雄的边的辛弃疾相比,也并不逊色。苏东坡一生只做地方官,宦海沉浮,官场倾轧,他不能适应,屡屡因诗惹祸,一贬再贬,官是做不好了,收获的就是一大堆的感慨和数卷精美的诗词了。南宋词人刘辰翁说:“词至东坡,倾荡磊落,如诗,如文,如天地奇观。”他在词作上的成就,震撼了当时的词坛,十一世纪后期和十二世纪初的词人隶属于他门下的有很多,极负盛名的就有黄庭坚、晃补之、叶梦得、陈师道、秦观,等等,这可谓是中国文学史上最为独特的一道亮丽风景。

  然而,你看他骑着一头瘦驴,颠沛南来,走进那蛮烟荒雨之中,他已经超脱了,回道平生:“也无风雨也无晴”。倘若要强行按照我们当代的大大小小“官爷”们、“大师”们那样,让东坡先生写回忆录,应该说,东坡先生的一生是一篇“不注水”的鸿篇大作。可是,东坡先生自述的却只是这样的一行诗:“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平生功业,竟然只存留贬谪之地了!这不是自己对自己幽默一笑吗?这一笑,抒写尽东坡先生襟怀!他那胸中“也无风雨也无晴”,苍苍茫茫一片,怎么样的追述,能比这更磅薄,更大气,更击打在人心尖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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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水一方 2006-05-06 17:22:58
环境是普遍的、共性的,而境遇却是个性的,在同一环境中,由于机会的差异、由于个性的差异,境遇也可能是不同的,顶着同一片蓝天,偏偏不能人人一样的微笑。
 
  认识的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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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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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明镜 2006-05-07 22:18:09
读你的这篇文章能够对中国的诗词歌赋有一个贯通的了解和回顾,并且有很多见解是相当到位的,很是不错,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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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4
疏林远岫 2008-08-25 17:06:12
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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