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人与美好理想苦苦相守，即使是在地狱的门槛前。金华市就有位看大门的市民，酷爱诗歌创作，不幸得了癌症后依然吟诗不止，并且从仅有的治疗费中拿出1万元建立诗歌奖，他说“生活是现实和世俗的，必须要加入一些诗意的成分，所以需要诗人，需要追梦人-----

                  生死关头，一个看门人紧紧拥抱诗歌

                                 
                                关  捷

37岁的郑朝阳，如今被癌魔消耗得形销骨立。但他的眼睛里还有光辉，就是像火那样美丽而热烈的亮色。面对记者，他谈得最多的就是诗，“你们辽宁有好多出色的诗人，你们沈阳的《诗潮》办得很好，我经常看-----”

手术，让他成为残疾人，他无法站立，也不能坐下，但他跪在一垫子上，以世间罕见的写作姿态在顽强地写诗。

需要特别强调的是，郑朝阳并不是个诗人，他只是一个门卫，一个爱诗如命的门卫。他是金华婺城区机关事务管理办的门卫。工作之余，他写诗。但从那种痴迷状态上看，他又像是在写诗之余工作。近10多年时间里，他在各类报刊上发表了近千首诗歌，但诗歌没有能力改变他的地位，他仍是一个门卫。

                 在诗歌开花的时候，死神却不期而至

    郑朝阳在上中学的时候，就迷上了诗歌。后来他去了部队，复员后，分到机关里做门卫。多少年来，他的笔一直没有停止写诗。

 在现代化的都市里，我们恐怕再也找不到这样的人了。郑朝阳，他常常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像骑着一个古老的年代，蹒跚着去找和他一样的人，然后喝着廉价的啤酒，谈论诗歌、爱情以及信仰之类高贵的话题。如果说，他周围的文学朋友是“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的话，那他则是不折不扣的迷醉。文友们认为他是个不可救药的理想主义者，大家不止一次地规劝，希望他能务实一些，离开门卫的岗哨，出去多赚点钱。他听了，却愈发把诗歌抱得紧紧地，生怕别人抢去。在他眼里，诗歌有如贞女的爱情般圣洁，他拒绝对现实作一丁点的妥协，如果那样，他认为，诗歌就要遭到玷污。他拿着笔，一字一句地写着，不时地抬起头来，对劝他的朋友说：“十滴血，一行诗！这辈子，为了诗歌，我什么都认了。”后来，在金华的文学界，“十滴血一行诗”就成了郑朝阳的精神概括。
   然而，为了对他的生存负责，朋友们还是没有放弃对他的劝说，务实点吧，你有老人，你还要有爱人，将来还要有孩子。诗歌能养活你吗，能养活他们吗？诗歌在当代是最软弱无能的，你改行吧？

殉道者郑朝阳这样回答——“我最大的理想是用诗句画满城市的天空。”从那时起，他静默独处的时候更多了。白天他在机关里恪守职责，眼睛盯着出出进进的人们，诗歌在大脑里左一圈右一圈地飞翔，晚上他回到家里，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把那些飞了一天的诗接收下来，打进电脑，然后再打印在纸上。他的母亲理解他，常常在他疲惫的时候，给他偷偷关上灯。郑朝阳就在那时，休息一会儿，然后，看母亲走远了，他再把灯扭亮。后来，有一位姑娘走近他的身旁，姑娘并不赚弃他是个门卫，也不在乎他赚的钱少，她经常在他身边，提醒他休息，并且含笑倾听他的朗诵。

就这样，他的诗越写越多，也越发越多。在爱情快成熟的时候，他自己编了一本集子，取名为《内心的风暴》尽管还远远不如他的老乡艾青那样的卓越，但到底还是有人开始叫他诗人了。朋友们说：“你的诗开花了，加油呀，争取让咱们金华再出一个艾青”。他听了，高兴呀。

可是，到了2005年9月，他确诊为直肠癌。

                 “十滴血一行诗”，血是碧血诗是真诗


    郑朝阳的病确诊之后，急速恶化。

 79岁的老娘恨不能以她的风烛残年换回儿子的健康，三个姐姐轮流照看落难的小弟，而女友更是不离不弃，三天两头往医院跑。郑朝阳心里很是不忍。

 他的女朋友，那个美丽善良的姑娘，如影随形地跟在他身边，喂他水，喂他饭，给他削苹果，更给他读大诗人们的作品。女友对他越好，他的内心就越痛苦，他后来甚至产生了犯罪感。他觉得自己连累了女友，长此以往，还要害人家的终生，他多次劝她离开。可是，姑娘站在病床前就是不动。

 那天，郑朝阳看着女友那张倔强的脸，慢慢地开口了，“你听我说，你必须离开。我虽然不是什么高尚的人，但我不自私，我更不虚伪，我不是那种说的是一套，搞的却是载然相反的另外一套的文化人，那样的人最无耻最下流。我的哲学是美丑同冰炭善恶如水火，两者不能统一，永远也不能！我说过，十滴血一行诗，我现在跟你解释一下，血一定要是碧血，诗必需是真诗。做人做事做的就是一个真字！我真不想看到你因为我痛苦不堪，我一个人不行了，说什么也不能再搭上一个。实话跟你说，我马上要大手术，我马上要变成残疾人，医生告诉我，手术后，我连男人都不是了。这样你懂了吧，我们永远不会结婚。估计手术后，我还能活一些时候，可是，你在我身边，我难过，我痛苦，我可能就要提前死去。只有你走，只有你找到新的男朋友，我才会高兴，我的生命才能延续。请问天下古今的男人，谁愿意让自己的女友为自己殉葬？没有，从来没有，除非是畜牲。”女友哭了，没有同意他的意见。郑朝阳接着说；“求求你，你走吧，离开我，好好生活。我这里有妈妈，有姐姐照料就足够了。你快走吧，别忘了，你有高兴的事打电话过来告诉我，让我也分享一下，那是最好的药呀。听话，快快走，你要不想让我死，就快走哇。”女友没有办法，最后含泪离开了他。但女友却经常来看他，以一个普通朋友的身份，向他报告关于她的种种所谓幸福的消息。

 2005年12月6日，郑朝阳做了肿瘤摘除手术。与肿瘤同时被切除的除了癌变的直肠，还有周边已被癌细胞浸润的前列腺等器官，类似于受了一次宫刑。术后，他的行动失去了自如的能力，可是，诗还在脑子里飞。他只好跪在一垫子上，继续字斟句酌地写诗。手术的第二天，他就写出《灵魂不交给死神》——

贪婪的死神，最后仅剩下这颗灵魂
坚决不交给你！我已经把它
轻轻安放在分行的诗句中间
 那儿，才是它想去的天堂

 2006年1月31日，郑朝阳做了双肾穿刺。此后的日子，就是每天用伽玛刀来抑制肿瘤的生长。他在日记中写道：“在锥心裂骨的疼痛面前，任何血肉之躯都显得脆弱不堪。但是，毕竟可以用时间慢慢地消磨，尽管每一秒钟似乎都有一个小时那么漫长；而且可以挥起意志的利剑去抵抗，只要意志不倒，不论什么样的痛苦都可以用牙齿咬碎------”尽管如此，他的手仍在写诗，膝下的垫子跪成了两个深坑。请看《爱不够人间》——

命运给出一千个伤悲的理由
只给出十个微笑的理由，我也要说爱这人间

爱空中的飞鸟、风筝、白云彩虹
大地上的草木、花香、市井人声
               

  郑朝阳这种至死不渝的文学精神，深深震撼着文化名城金华。

  金华市金东区文联听说了郑朝阳的事后，决定用文学的方式帮助他，给他以最满意的精神盛宴。文联的同志们以最快的速度出版了郑朝阳的诗集《内心的风暴》，尤为让郑朝阳感动不己的是，飞沙先生亲自组织发起了郑朝阳诗歌专场朗诵会，大家有一个共同的愿望，那就是在郑朝阳有生之年，尽可能多地圆他的诗歌梦想。

  2006年8月13日，还是这位飞沙先生，他领着一群80后新锐写手与诗人来到郑朝阳家，送上一束盛开的百合，女孩子们围在诗人的身边，男生们则席地而坐，像老朋友一般毫无拘束地谈论诗歌、爱情和人生。郑朝阳的病容此刻竟如朝阳般明朗，他一边开心地笑，一边说：“跟你们在一起，我感觉自己也变得年轻了。”

  为了奔赴这次奇异的文学盛会，浦江的杨佳强，永康的赵玲巧、李云引等提早一天来到了金华。网友“天涯行客”则是在13日一大早从武义坐车赶到金华。强烈吸引他们的，是郑朝阳与诗歌的那种生死相依的情感。

  郑朝阳高兴极了，面对青年人的提问，他侃侃而谈：“生活是现实和世俗的，必须要加入一些诗意的成分，所以需要诗人，需要追梦人。我们之间的谈话，就像灵魂的深呼吸。”青年人们报之以热烈的掌声。
       郑朝阳拿出新出版的诗集，“我要给各位送一本自己的诗集，但我有个条件，就是你们每个人给我写一句诗。”随后，笔记本依次在大家手中传递，回到郑朝阳手上时，前面几页已写满了诗。这时，有人提议，“咱们把自己写的诗朗诵一遍，就算是我们给郑老师开一个诗歌朗诵会，让郑老师高兴起来。”众人连连说好。首先站起来的是许中华：“你是最具风骨的那只海鸥，所有的啼鸣都向着暴风雨！那么猛烈的暴风雨！那么勇敢的你！”接着，是丰洪军：“我举手苍穹，并非一定要摘到星月，我需要这个向上的永不臣服的姿态-----”然后，是蔡甜甜：“你坚毅的眼神告诉我们，未来的路充满无限风光----”最后是网友“天涯行客”：“人在心在，心在人在。”
       郑朝阳安静地听着，如赤子沐浴千顷万顷的星星雨。他满眼热泪地说：“身体的肿瘤，是医生帮我剔除；精神的肿瘤，有你们帮我对付。谢谢！”

郑朝阳给大家送上诗集《内心的风暴》，并在每本书的扉页上题了一句话。许中华看到诗集的题目后说：“只有内心有风暴的人才能写诗。”当他翻到《寻找剑气》一诗时，情不自禁地叫好，他说自己也写过关于剑的诗，但写不好。在大家的提议下，许中华当场朗诵了这首诗：“剑沉默的时候正在唱歌/它用无声的歌词点血/冲出剑鞘长啸一声/此刻谁也不敢否认/它是立在天地之间的柱梁……”

                自费创建诗歌奖，愿诗歌永远长青

       由于病情恶化，从1月22日至今，郑朝阳再度入院已有40多天了，他的春节也是在医院度过的。如今，挺过了刚入院时身体所遭受的巨大痛苦之后，郑朝阳的病情虽然相对稳定，但已经无法离开病床。

 虽然奇迹没有发生，命运无法逆转，但郑朝阳渴望用最后的力量为支持他的人、为他深爱的这片热土留下一笔财富。他最为强烈的愿望就是要设立一个诗歌奖，奖励那些喜欢诗、坚持写诗的青年作者。为此，他甚至想卖掉自己唯一的财产——房子。他说：“金华是著名诗人艾青的故乡，却没有一个诗歌奖。这太可惜了，我想尽我的一点能力，在有生之日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设个郑朝阳诗歌奖，来奖励后来那些写诗的人，那些小弟弟小妹妹，那些像诗一样纯洁可爱的孩子，告诉他们坚守美丽的心灵，坚守美丽的诗歌，愿诗歌永远长青-------”。

    也许有人会说，郑朝阳的诗歌写得并不是非常出色，诗名也不够大，不足以设立这样一个奖项。但是，对于诗歌，谁能像他这样“虽九死而意犹未悔”？谁又能在生命的最后，愿意卖掉自己的房子来奖励默默无闻的诗歌作者？

 在郑朝阳身患癌症后，他的家庭已承受了很大的经济压力，现在他在医院里每天的开支也很大。因此，设立“郑朝阳诗歌奖”面临的最大困难是资金缺口。躺在病床上的郑朝阳拿出了2000元钱作为启动资金，并表示以后将视情况再增加一些。在周围的朋友努力劝说下，郑朝阳暂时放弃了卖房子的念头。可过了春节，他还是拿出省下来的一万元钱，希望做成这件事。

 目前，这一万元已经进入一个专门账户，这个账户里的所有资金，都将用来成立以郑朝阳的名字命名的“朝阳诗歌奖”。当地人知道了他的故事之后，账户里陆续增加了一些零散的捐款。有关部门正在筹划举办一次郑朝阳的诗歌拍卖会，除了拍卖郑朝阳本人的诗稿、诗集《内心的风暴》之外，还有金华书画界的名人纷纷提供的书画作品。拍卖结果估计会超过五万元，创办第一届‘朝阳诗歌奖’的费用应该够了。”

   “郑朝阳诗歌奖”正在幸福的孕育之中。

郑朝阳听了这一消息，又增添了生命的搏击力。他写道——

时光慢下来。斜阳试图将万物的影子拉长
 我看见它一点一点坠入黑暗肉体、病房如同两层监狱
 我关在里面，灵魂越狱而出
自由自在地飞
确认生命是一块烧红的铸铁
冷水浇上去，撕裂周围的空气 
           

诗人郑朝阳近照



作者：沈阳日报关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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