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指甲的男生

                                                                                     云逸飘

十月里，清晨的阳光隐约清凉，从教室的窗子外透进来。我坐在讲台上，靠近窗子，膝盖上铺开一本《散文创作谈》。这本书在我办公桌上一个多月了，无从闲暇，无从读起，但知道是必读的，空了，闲了，必有一些文字盈眼入心才是踏实，进入一种实实在在的浑然物忘之中，到达一个深刻安静和安闲的境地。此刻时光打折，岁月无声，就此回归自己。

做老师做久了，于时时忙碌和分割的时间里，会偷得一丝一点的浮生之闲，比如在陪学生做数学卷纸，现在就是。那么多的数字符号图像，密麻麻的让我没有探寻的兴趣，真不知道，不可想象我高中的时候是怎么学过来的。术业专攻，用这四个字聊以自慰。还是看自己的书，在那些骨脉和谐端正的文字里游走快意。顺着《诗经》开辟的锦绣繁华小路一点一点深入，到“汉赋”到唐宋两次古文运动，到明清笔记，沉浸里面。

就要出不来了，猛一抬头，看到一双骨节细软、皮肤紧致微黄的双手交握，明晃晃举在我的眼前，尤其每根手指上那亮亮的指甲，近似一厘米长，指甲后面是一个高中男生秀气的脸。

惊愕，再惊愕，再再惊愕，站起来，坐下，坐立不安……望向窗外。马路上行人车辆房屋楼宇各安其事，都在自己的发生里发生，在自己的沉静里沉静。那么我何至于此？然而，我感受到了，我已经于此了，心神俱在，流连往返。是的，我几乎承认所有的存在，圆融接纳，最多也就是“和而不同”，然而为什么对这个男生的长指甲大大惊撼，他的妈妈在哪？每天看不到么？

我看他，他也看我，我看他的指甲，他也看他的指甲。我们之间的问题都在他的指甲上。一个妈妈可能不会关注一个高中生的指甲的，如果关注也就是作出一些建议，是不会强行决断的，所以这应该是他自己的问题。一定是他自己的问题，因为他在意他的长指甲，从他的眼神和动作就可以看出，他不停地看，认真仔细，反复摩挲。他的指甲白而干净，是时时在意和清洗的结果；他的指甲尖而圆润，是时时在意和修剪修剪的结果……不看他的脸，如果他不是男生，我承认，这副指甲是美的，然而在他那张男生的脸男生的腰背的背景下，这样的美怎么显得如此错位，如此不协调，甚至是不地道的叛逆。

我总是觉得美是有性别和年龄的：淑女是窈窕绰约的；男子是伟岸粗犷的；老人是慈祥阅世的，孩子是天真纯洁的……尖尖的十指，莲藕的玉臂，朱丹的秀口，轻拢的云鬓，莲花步细细碎碎，从江南的乌衣巷口袅袅婷婷地走来，这是无暇的美，美得安静坦然古典雅致，是微风拂过杏花的香；是微雨过后的彩虹；是十八岁的爱恋。飒飒爽爽，清清亮亮，短发齐眉是现代女孩的从容洒脱……然而，他是男生。他该肌肉丰实，眉目清亮，生龙活虎，最主要的是没有长指甲。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让他剪掉长指甲。他不从，内心坚定。我就差拿剪刀亲自割伐了。对照学生仪表的条款我对他威逼利诱。每一次，他都剪掉一点点，像要他的命一样。每一次都要流出眼泪来的样子，甚至是无助，就像我在侵犯和掠夺他似的。他是太爱惜了。

难道是我错了？男人的辫子不是辛亥革命才被闹掉的么，似乎近在眼前的事情。理发店里的男服务生不是有很多都戴着耳环么？也有很多男生不但留长指甲，还涂鲜艳的指甲油呢！还有那些画家、歌唱家也都怪诞和个性张扬，有什么好和不好呢？

记得几年前，学生演出，我给女学生画眉，以为那样用心用情做的事情，她们会各个欢欣，觉得自己漂亮。结果好几个女孩子迅速去水房洗掉，说太土了，时髦的眉毛应该使劲向上翘和弯，于是她们互相画，尔后才心满意足。

这是个多元的时代，也许我落伍了。真的。其实在很多时候，在很多事情上我们以为自己是对的，其实不一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