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是大家的 

    那天，雪大，五十六年前也曾有过，然而那时没有我。

 应该出游，在茫茫的没有边沿的白色中行走，一个人，将自己压缩憔悴成踯躅的一点，苍凉成一个永不回头的庄重的惊叹号，算做是对这场暴雪的一个最深刻的祭祀，即便是日期不对，但是我想。

    不可能一个人走，每一个家庭成员都是这个家的孩子。会有很多温热的目光落在你每一次抬起的脚趾上，即便是眼肌紧张得疼痛，也不会眨一下。我知道那是爱和牵挂，这让我幸福，但不能放纵。

    所以和青春部落的朋友走，既减免了家人的牵挂，前后左右也没有孤独。

    公路上的雪已经被清除，堆在人行道上，高高地耸成连绵的湿漉漉的混浊的白，让人的内心无法洁净。路上车多，行人也多，多得能拥挤阻塞人的思维的链条，思想不能连贯地往下垂，不能垂到没有自己为止。城市，即使是不大的城市，也有太多太多的人工的痕迹，像加了色素，好看，但有害健康。

    在夜色渐渐围拢过来的时候，我们到了目的地，看到暗下来的山光雪色，鼻腔里的空气一下子就清新起来。今晚和明天一整天，我将在这山光雪色里，把自己交给它们，请求它们的接纳，渴望与它们的默契和相融。

    吃过晚饭，大家放烟火，烟花的暴烈声一片一片地塞满耳朵。我没有抬头望天空，只是在用心聆听，感受自己和烟花一样的快乐。

    更快乐的是同行的伙伴。

    飞扬和七七，快乐得简直跋扈，不可一世。

    感觉中，飞扬是个安静而内敛的女子。有一次参加一个社团的活动，看到她的背影，平的肩，笔直的脊背，端坐，决不侧目，更不用说回头，对车上所有人的言语都不惊不喜，矜持得让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她的存在，并对她进行猜测和判断。我爱这样的女子，能守住自己，平静、平和、爱和包容，能独对内心，这样的人应该是灵秀而丰盛的。

    还有那个七七，网络的画片上，是一个红色女子的背影，露着肩背，拖着一个行李箱，行色匆匆的样子，长发和红裙一起飞转。应该是个一往直前女子，因为梦想在远方，所以永远都不会停止脚步。当七七出现的一刻，我把画面和真人进行严格的复核，结论是另我惊讶的神似，尤其是她穿的米彩裤子，膝盖上飘扬许多带子，运动、活泼、英气、个性，是她内心的昭示。

    看上去迥乎不同的两个人，快乐的样子却惊人的相似。飞扬说这次出行是给大家充电的，大家可以尽情地放松和快乐，因为平时的工作环境并不是让我们很轻松。七七说，我觉得我很年轻，永远二十五岁。飞扬的话里有一种攻略和退守，七七的话里有一种倔强的坚持。

    音乐响起来，是很强劲的音乐，每个人的心都是烁烁地发亮。人们使劲地跳，肝胆破碎般地放松和享受。我也使劲跳，出汗，精疲力竭，几乎没有了呼吸的力气，然后颓然地坐在沙发上，一边欢喜地看着大家，一边蓄积力量。我和平时判若两人，这是大家带给我的改变，我喜欢。不大的舞池中每个人都尽情地摇摆、挥舞着手臂，去掉伪饰，接近疯狂，是生命状态下的最原始的自己，是一种回归，是对生命真正而纯粹的燃烧和释放。

    飞扬和七七居然不累，那样用力，甚至没有张弛的交替，可还是看不到她们类似夸张的喘息。她们像艳丽的花，芬芳、馥郁、浓烈，美的没有终点。

    轻轻撩开舞池的窗帘，我惊讶了。借着室内的灯光，我看到山的断面，陡削、立体、肃静、赭黄，隔着玻璃，与我近在咫尺。因为太近，所以我看不到它的顶，也看不到它的底边。忽然觉得我太小，它太大；我太微弱，它太硬气；我太单薄，它太厚重。于是情不自禁地把自己裹在窗帘里，听不到舞池里的音乐，遥遥地想——我在它的怀里了，是它的孩子，所以它不嫌弃我对它的打扰。

    视野里，还有未若柳絮的雪花，轻扬而温暖。

    跑到外面打雪仗，大家都孩子似的奔跑、发出狂野的叫声，不计较风度。只有我的两手竖竖地垂着，穿着一件男式休闲棉袄，笔直地站在场地的边缘，后背冰凉。飞扬和七七疯得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一次次地惊鸿一样在我眼前闪过，然后和她们的笑声一起消失。我几次忍住想疯的念头，依然站在原地。其实，我心脏不太好，稍不注意会加速跳动，二百来下，所以我尽量不动，怕给大家制造慌乱。长久以来，静已经是我的一种方式。可是，有雪球迅疾地袭击我的后背，我再也顾惜不了自己了，我要还击，其实是要疯。大脑迅速制定战术，然后准确实施。左手抱一大团雪，在迅速的奔跑中右手将左手里的雪团连贯地挖下，一次次准确投掷目标。读高中的时候我是市二级篮球运动员。手里没有子弹了，我本能地蹲下来，举起双手，缴械不杀，真诚而可怜。劫难逃过以后（其实是人家大度），心中沾沾地窃喜，小人一样的快乐。和大家相处真的很好，感谢将我带进这里的人，感谢青春部落。

    第二天吃过早饭，大家去爬山。

    飞扬和七七拿着照相机，每一个脚印都是她们捕捉的视点，专注的神情里有思索的流程，绝对业余中的专业。她们还是忘不了撒野——在雪地里翻身，打滚，做各种夸张的动作。我们也一路跟着她们翻滚。快乐是相互感染的。雪后的山风硬硬地一股一股地擦着脸颊而过，真的冷，但大家的热情还是火一样的旺盛。

    来到山脚下，飞扬和七七他们一行人毫不犹豫地往山上走。他们有太多的登山的阅历，知道怎样恰如其分地去融入自然。我不经常登山，没有足够的情感和智慧的储备，所以我不敢冒然前行。我没有上山，只是留在山脚下仰望，意想，让身体静止。很多时候我喜欢这种方式，习惯这种表达，真的。

 和我留下来的还有嫣雨轩。这个和我同龄的女子有着水一样的表情：宁静而平和，胖嘟嘟的娃娃脸上溢满可爱。我们在山脚下，一言一语地相互应答，眼睛认真地向上望，很努力。

    山顶上的天空悠蓝，纯净得没有一点杂质，像一个婴儿，还没有来得及沾染半点世俗的污浊。旁边有几朵云，洁白而温情，静静地绽放，像我身边的这个女子。我的目光缓缓地沿着山腰从左向右平移，看说不出名字的树，看树上挂满雪的枝条在风里一动也不动。山脚下有水，哗哗啦啦地流。我曾经问过同行的一个男子：“为什么这么冷的天水还流，不冻冰？”他说：“是温泉。”他说这话的时候还微微地笑了一下，我不知道这笑是不是他对自己答案的不确定，所以我到现在还在猜测：或许他说的是对的，或许是因为前一段时间天气太暖了。但是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场历史罕见的暴风雪刚刚过去之后我们还能听到这哗哗的水声。这声音，使这里的山有点热闹，不显得寂寞。山水相依，想到这个词的时候，我觉得山应该是男子，伟岸、坚阔，有力量；水应该的是女人，柔顺、温润，韧性十足。因为相爱，所以它们总是依存，不分离。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来了一个女尼，她戴着手工编织的暗黄的帽子，穿着褐色的棉袍，肥大，黑色布鞋，打着绑腿。她径直地奔我们的车走过来，打开车门，说是等人，因为太冷，想上车里避避风寒。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语气连贯，语调低缓、平静，没有表情，是经历了世事以后的一份淡定和从容。她应该有怎样的身世和遭遇，才能如此看破红尘，甘愿布衣素食，长久忍耐清灯照壁的生活？我心里想，隐隐地替她惋惜，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她的身体，忘记了礼貌。
   “其实佛是一种悟”。车上的一个男子打破了我的沉思。

    是啊，我怎么会独断地去替人家惋惜呢？也许她的选择，她的生活对于她来说就是一种快乐，因为悟了，所以她并不忧伤。我真是庸人自扰。创造并享受着自己的快乐，尊重他人的快乐，这是我们应该做到的，也是一定能做到的。

    我们的酋长说：“快乐是一种心态，它和年龄无关。”那么，快乐是一种心态，它除了和年龄无关以外，也应该和方式无关吧。所以，所有的人在不妨碍别人的情况下，都可以尽情地以自己的方式快乐，只要你愿意！

    祝青春部落的朋友们快乐！祝普天下的人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