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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兴三年诸葛亮平定南蛮归来，满朝欢庆，宴席上我亲自为他斟酒。丞相明显很高兴，样子虽然疲倦，眼神却熠熠生辉，敬酒都来者不拒。这个叫人有一点时光倒流的错觉，何况灯火明艳，满座多是英俊年少，兴致勃勃谈起战时情形，也就盛况不减当年。我走上前去的时候他是笑着的，按在我手背之上手心温暖干燥，犹如最早他手把手教我写字，不失分寸的收拢，写下来的某体某体某某体漂亮的惊人，就是跟我一点干系也没有。 “再过几年。臣一定带陛下……” 他一直在承诺给我的东西，其实我并没那么想要，不过还不至于好奇他为什么想要。不过他本来作这一切，与我皆无关，是他所自己想象出来的某个目的，精神的力量，那力量巨大到使这个国家呈现出一种梦幻般的坚忍和团结，而我不过是特定位置上一个虚无的象征，他的忠诚不是专门对我，从头到尾自说自话，我只要老老实实的在这里，不给他添麻烦，已经是谢天谢地。当然这很可能是像他说的，我是【妄自菲薄】了。 并且这样想也没有意义。他自然是拥有各种特权，这些特权都是我给的，比如他可以不上朝，上朝不必行礼，且立刻搬凳子给他坐。至于带剑着甲，说也没用，蜀相并没那习惯。这样做就是为了昭示给他，你爱如何就如何，不必顾忌我的存在。然而他只要在成都必时常进宫来。 “于是相父我们做什么呢？”我很尴尬的这么问过他。谈国事经常搞得双方都很痛苦，但除此之外并没有可谈的东西，我就算了，他每天都忙的不成人样我实在不好意思还让他这么痛苦。 “陛下想做什么呢。”他小心的问。 “呃。”我飞快的把我所会的各种娱乐活动在心里过了一遍。“下棋如何？” 我的围棋水平大概是这样：基本上每子落下他都要呆滞几秒，来搞清楚我的意图。当然，我根本没有意图。这不能怪我，我并没跟旁人下过。这就导致了我落子很快，他反倒很慢。我想这对他来说是相当折磨的一个事，但他好像乐在其中。他做一切都好像乐在其中。 我能领会他的好心，然而我并不总是乐意他一回到成都就跑来看我，这句话没有任何贬义。我记得朝中人议论丞相之美，有一条是无论跟何等人交流，总让对方心情宁定侃侃而谈，从而可发挥出最佳状态。这条显然不适用于我，我每次见到他多少是会有点紧张，他越恭谨我越紧张。谁愿意让自己老那么紧张啊。 这个并不是他举动失当，可能会有人以为我见丞相如同耗子见猫，因为他性格严谨，理论上来说不大能纵容我各种不靠谱行为，并且其实他也蛮能唠叨的。然而他并不要求我，或者责备我，只是安然的看着，以长辈的眼神，可能会有某些怀念的意味在里头，但也并不多到让人察觉。某些时候我认为这是他对我已完全绝望的表现。 “相父。”我终于开口说道，很带着些沮丧和惭愧。“抱歉，我跟父皇，真的是差很远。” 他惊讶的看着我。 “陛下为何要将自己与先帝比较呢？”他温和的说，并不是宽容。“陛下是陛下。” 后来这种交流的机会就很少，因为北伐开始了，他一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偶尔回一趟成都，事情堆积如山。我当然不至于去打扰他，自己乐得在宫里研究大象。 他死后我为他发哀三日，心里感到悲伤又如释重负。大概至少我不会再看到弹劾他的奏疏之类，那些奏疏其实对我阅读水平的进步起了很大作用，所以就从案头拿起来一卷，打开一看是向我道喜。我把此人叫上来，首先对他的好意表示感谢。 “以前父皇在世的时候，有一次你说了什么不好的话，父皇要杀死你，是相父求的情对吧？” 他点点头，脸上倨傲的神色又显示出来。“臣从不因私废公。” “唔，我只是想告诉你，诸葛亮死掉至少有一点可惜。”我可能第一次直呼这个名字，我觉得嗓子微微发颤。“就是这次没有人救你了。” “今日是丞相生日呢。”某一日我听人讲。这种事情他自己一向搞得低调，我当然更不可能记多么清楚，但是既然知道，何况一查之下发现竟然还是五十大寿，便马上想到要挑礼物。挑了一圈发现这事情本身就很好笑，首先他作为一国丞相不会缺吃少穿，喜欢什么都可以自己买来，只是愿不愿意的问题，其次送他贵重之物，无非是招来一顿劝谏。所以就打消了念头。 他自然也有极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但那不是我能力范围内的。 我还有什么可以给他的？我给他的已经够多了。 虽然如此，还是象征性的包了几样东西送去，以示我确实知道。整个下午我都在努力睡觉，这样到了晚上果然就精神抖擞。快到二更时我吩咐几个内侍随我偷偷出宫门，乘车到丞相府去。在拐角便见到府门两盏明亮灯笼，一大堆车，各种熟悉和不太熟悉的朝臣们零零散散的出来，各自乘上车马回各家。我躲在那，等他们都散尽。 空气里还残留欢饮的气息，这在丞相府是很少见的。宴会主人在堂前袖手看月，见我到来，慌张又不失礼数的趋下阶，欲要倒身下拜。 “陛下竟此时来了。” “这可是相父五十岁生日呀。”我自然是在那之前扶住他，同时意识到不在朝堂之上的话，他确实比我高一截，我说话还得仰着头看他，这真凄凉。其实我小时候他时常弯下腰来与我说话的，可见确是过很久了。 “本来是想讨相父一杯寿酒吃来，可是寡人在这里，大家必定不爽快，所以这时候才敢来，所幸还未误了点。”我半开玩笑的说道。 “陛下真是教臣惶恐。”他也笑起来，些许饮了酒，大概不会少，呼吸间带出淡薄的醉意，我退后一步，朝他一拜。 “朕愿相父长命百岁。” 他说着折杀，不敢，伸手稳稳的来扶。我的丞相。父皇的丞相，我的丞相，刚刚五十岁，鬓发整齐，温柔的灰色，鼻梁和唇线的弧度秀削而饱满，腰间垂下湛然的玉佩，宽大袍袖上流水一般暗纹。他将垂名百世，我为微末注脚，长安洛阳是何物？我一生也不识。 建兴元年他扶灵回成都，我在道旁相迎。所有人穿重孝，放眼望去白压压一路雪片子。他从车中出来时嚎哭声不知为何都变成抽泣和低噎，我替他觉得目光似十万支箭，然后他跪在我面前，行了一个完完整整的大礼。我坦然受之。 F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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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f。。。赶上直播 ---此回复由雨水豆豆在2012-8-12 22:34:15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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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啧，好看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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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嗣这字起的，也是这个意思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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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平淡第一人称的叙述自有一种更深刻的情感。 就像是受伤害最深的人，往往在向别人说起时，用的一种很平淡的腔调。 很好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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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太多宣洩的情感,輕描淡寫的語調,卻那麼深刻,好看,, 他說著折殺，不敢，伸手穩穩的來扶。我的丞相。父皇的丞相，我的丞相，剛剛五十歲，鬢髮整齊，溫柔的灰色，鼻樑和唇線的弧度秀削而飽滿，腰間垂下湛然的玉佩，寬大袍袖上流水一般暗紋。他將垂名百世，我為微末註腳，長安洛陽是何物？我一生也不識。,,,,尤其是這段,好感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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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文平淡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悲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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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淡淡的忧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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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觉有一种伤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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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淡中见刻骨哀恸。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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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错！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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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帖子又被顶上来了，这个作者的文风我超级喜欢，很不俗的感觉，属于那种冷冰冰的文字里面包裹着很浓郁的情绪，有一种石刻般的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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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错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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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刘禅这名字就感觉有点囧，每次看到禅都隐隐地感觉包裹着一种禅位的意思。以前从不看刘禅和诸葛亮的，最近突然发现从刘禅的视角也是一个可以很好刻画玄亮的角度。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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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两段真是……疏离的美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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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斗其实很可怜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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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人称写阿斗，情感描写很细腻、自然，喜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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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 我最近好萌这一对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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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又是一篇禅亮！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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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垂名百世，我为微末注脚，长安洛阳是何物？我一生也不识。 这句好难过，没有他的高度只能仰望，没有了他却连仰望也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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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斗每次都是炮灰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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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文初看还没注意，细看字里行间很有感觉。另外，有人知道给刘禅道喜那位说的是谁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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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物心理刻画能很细腻呢，不错，顶一个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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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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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斗面对丞相有点敬畏的感觉，让我想起了自己面对尊师的时候，又憧憬又畏惧，总怕他失望，以至于每次见他都感到压力山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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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洛阳为何物，一生不识??叹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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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好喜欢作者这种节制的文风，点到为止却又满目情感。时隔多年向作者表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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