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大姨

       昨天晚上梦到我大姨了。她用满含幽怨的眼神看着我，似乎想对我说什么。醒来甚是诧异，我这位大姨向来疯癫，且已作古多年，我思维里很少想到她，何以如此清晰地现身于我的梦境中？于是决定写点文字，算是对她迟到的祭奠吧。

     我的这位大姨是我母亲唯一的亲姐姐。向我们提起大姨时，母亲总是不无自豪地说：“你大姨文化水平可高了，她是高小毕业生呢！”母亲家境贫寒，她读书读到小学四年级就辍学了，所以她很有理由为姐姐是高小毕业生而自豪。大姨很早就嫁给了抚顺老虎台矿的一名小职员，婚后的日子还算舒心。大姨生了三个儿子，老大取名大吉子，老二取名小昌子，老三还没来得及取名就夭折了。据说老三长得相当周正，大姨与姨夫十分钟爱。不料一天晚上大姨睡觉时一翻身压在孩子身上，把孩子活活压死了。大姨醒来后追悔莫及，痛不欲生。姨夫更是暴跳如雷，将大姨痛打一顿。大姨哭着哭着睡着了，等她醒来后，人便成了疯子。那时她只有二十几岁。她不打人，不骂人，不哭不闹，生活中只做两件事。一件事是四处流浪找寻儿子，在她癫狂的精神世界里，她的儿子并没有死，而是被人偷走了，所以她一定要找到儿子。再一件事就是给我远在外地的母亲写信，讲述寻找儿子的经过与结果。从我记事起，每隔十天半月母亲便带回一封大姨的信，写着千篇一律的内容。我看过大姨的信，信是竖着写的，由很精到的铅笔楷书一丝不苟写成，大意是她的儿子在一陈姓家中找到了，白白胖胖，活得很好。接下来就是些莫名其妙，不着边际，互不连贯的疯言疯语。直到文化大革命中，这样的信依然如期而至，并且给我母亲带来了麻烦。那时我母亲正被医院群众专政组审查，大姨的信让群专组偷看了，信中不着边际的内容看得群专组成员如坠五里雾中。极富想像力的他们们甚至怀疑信中藏着什么国民党地下先遣军的联络暗号，于是派专人到抚顺多大姨家外调，看到我大姨是位实实在在的疯子才算作罢。

     我与这位大姨见过一面。一天傍晚，我家院子走进一位头发凌乱，穿着不算很脏的蓝外衣的女人，她的眼神直直的，身后跟着几个看热闹的小孩子，迎出来的母亲看到她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了，哽咽着说：“姐，你怎么来了？”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大姨以前从未来过我家，处于疯癫精神世界的她，是何何找到我家的？

     大姨辞世许多年了，也许生命的完结对她是最好的解脱。她生前活在自己独有的精神世界里，在无尽的寻找中尝尽了痛苦，耗尽了生命，这也算生命的另一种形式吧，只是这样的生命形式太卑微，太无奈，太痛楚了。所以，我愿大姨饱经磨难的灵魂在天国里能得到憩息，得到尊重，得到快乐。